一墙之隔,坐落着一座千年古刹,每天时辰一到,寺内修行的僧人就会爬上钟楼一下一下地撞钟,钟声温柔而慈悲,犹如一江水,洗涤这摩登都市里一切的污垢和罪恶。 “宇野小姐,”厉少愚好奇,“我去年见过一位叫做宇野秀夫的军官,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的长兄。”理惠子猜准他的心思,解释道:“他九岁留美,二十六岁才回到东京入伍,所以不认识东瀛叔叔。” “原来在此地队伍里,你们宇野家是头一份。” “当然!”理惠子骄傲一笑,“我们是自平安时代到镰仓幕府时期的武士世家,忠心侍国,代代相传,从来不曾没落。” “日本史我不太了解。”厉少愚笑呵呵的,故意问:“那小山呢?” “小山氏不过是一个投机之人和乳母的后代,怎么配跟我们宇野家相提并论?”理惠子意味深长地看他,“厉先生,你若是个聪明人,就该少和小山混在一起。” “多谢惠子小姐提醒,我会认真考虑的。”厉少愚还没来得及怕马屁,就进了盥洗室。 未几,一名保镖过来汇报: “小姐,查到了。厉少愚曾经有过未婚妻,自去年初来到上海,一直在许家做家庭教师,杜君松正是由于绑架她而被逮捕定罪,今年初他们解除婚约,苏州本地小报的说辞很模糊,据属下了解到的信息推测,极有可能是孔可澄的介入导致他们感情破裂。” “孔家不是要和李家联姻吗?” “有这个说法,这是上个月的报纸,将这个女孩和孔可澄的关系写得很清楚。不过奇怪的是,今天有人看见她来过这里,也许有急事要找厉少愚,但您回来以后她就走了。” 理惠子将眼睛狭眯成一条细线,思索过后,望向紧闭的盥洗室,猜测道:“许家转移财产一事已经接近尾声,届时她会失业,难道为此要再投靠厉少愚?” “您的说法不无道理。”黑衣下属抿起唇,向她解释:“不过,具体原因很难说。那个女孩的父亲是前清知府郑叔衡,在苏州主政多年,很有人望,秀夫少爷想要立住脚跟就必须先拉拢他,让他出门游说,才能和小山竞争。” “怪不得横山着急和陆刈麟定下婚期,原来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 “是,陆刈麟虽然如日中天,但他代表的只有新势力,而郑叔衡能够代表老士绅,他们在苏州树大根深,外力难以撼动。” “那我应该如何对待这位郑小姐?” 二人用日语毫不避讳地讨论起来。 一门之隔,厉少愚紧贴着门,隐约听见几个熟悉的字眼。他真恨,日本人说话又轻又快,偏偏过去一年他学的是哑巴日语,情报当前,只能连蒙带猜知道他们在讨论与苏州有关的事情。 末了,终于听清理惠子说: “你把这些情报尽数转达给秀夫哥哥,让他拿个主意。” 下属刚接言,盥洗室的门已经打开,厉少愚从里面走出来,明亮的眼故作惊讶,随即略带敬意地笑:“惠子小姐是在处理公事?没想到,你一介女流竟也日理万机。”故意把话说得好听又难听。 果然,理惠子听完,当即打发下属,负手昂头,讥讽地问:“日理万机是男人的特权吗?” 厉少愚瞅着她,像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小女孩,激烈地反驳社会为女性制定的一切铁律:不温柔、不善良、不卑躬屈膝、要男色、要金钱、热衷权力......目空一切,走得又稳又快,站得越来越高。 他既羡慕又害怕,忍不住,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因为这正是他希望的——阿莱的样子。 假若二万万中国女子能有这份觉悟,那么社会各界的重要岗位上,将被换下数不清的酒囊饭袋。 他笑:“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理惠子仍是那副神色。 “中国男人都很讨厌野心勃勃的女人?是害怕暴露自己的软弱无能,还是害怕被取而代之?” “二者皆有,甚至还因为,我们清楚自己不可能对这样的女人发号施令而感到害怕。否则何至于等到被西方的坚船利炮打破国门,才开始鼓励女子走出家门,走进学堂。”厉少愚认真地答,同时反思。 理惠子因他的坦诚,目光悄悄变得柔和,但仍没有正视他,只是停留在院中的草木上。 厉少愚想到阿莱,不觉甜蜜地笑了,因为阿莱正是如此,自立自强,主动打破枷锁走出家门,不动声色地抵抗着腐朽的制度。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惊喜。” “什么意思?” “暂时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