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一至,气候开始转凉,街面上的梧桐叶子被阳光映得枯黄,颤颤巍巍的,在风声里打转。 阿莱恢复独居生活,因离许聂两家近,成日踩着脚踏车来来去去,片刻也不耽误上班。 “郑小姐到啦!”使女欣喜地迎她,“太太在里面等着你呢。” 阿莱颔首一笑,走进去。客厅里,萦绕着低微的抽泣,好似受困桃山的神女,幽怨地倾诉她的哀愁。哭得太久,头昏脑胀,真不知今夕何夕。 整个人蜷在沙发一角,羊绒披肩裹住上半身,雪白的脖颈从中探出,微垂着头。聂文清用丝帕点净眼泪,几案上的烟灰缸里,按满长度不一的烟头,一截一截,无声地说她的心事。 阿莱走近,在聂文清面前站定,那哭声才渐渐地小了。 她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一双眼,还是哭腔:“今儿就别补课了,坐下陪我说会儿话吧。” 阿莱应一声“好”,便不再开口,在她身边坐下,只等她说。 聂文清放下丝帕,擦燃洋火,点起一支香烟。白烟顺着她的气息,一缕一缕地飘出来,未几,已去半截。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情场失意了呀!” 先生远在北平,且对她用情至深,是世间少有的痴情男子。成日忙于公事,根本没有让她失意的动机和时间。 今日惹她流泪的,其实另有他人。 郑小姐人好,话少。自己在这里没半个知心姐妹,也只好把心事托付于她。 好,那就从头讲起。 “我和他是在上海相识,平日里常能见着,一来二去的熟了,就对他动了心。你也知道呀,我先生不在,我是个闲不住的,使了些手段迫着他跟我好。起初他也依着我,跟进跟出还算甜蜜,可是不过几日,他突然不干了,非要跟我一刀两断。我真想不明白,我对他那么好,长得也不赖,他怎么突然要和我分开?” 在许家待得太久,阿莱也曾听闻不少上流社会的八卦,其中当然包括聂文清的。听完这番话,她乍舌:“可是——你和任先生不是很相爱吗?” 聂文清吸吸鼻子,声气翁着:“我很爱我先生,这不耽误我对别人有好感。得了,你还太嫩,等到我这个岁数就懂了。” 阿莱无言以对,腹诽道不论什么年纪,也不能把出轨当成理所当然啊!按耐住,接着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你也见过的,是我的网球教练。” “啊?他啊!” 阿莱记得他,林若华——一个其貌不扬的小男人。阔面鲶鱼脸,浓眉大眼下三白,鼻子很塌,嘴也很大。好在体魄野蛮,取长补短,不算丑得太出奇。 难以想象,聂文清怎能看上他? 眼瘸了? 精怪上身了? 使女端着托盘过来,给她们各倒一杯红茶,再放几碟点心和纸杯蛋糕,而后退下。 阿莱没吃过北平点心,用竹签子挑起驴打滚,在黄豆面里滚过一圈再蘸糖水,一入口,香甜黏软。小瓷碟在下巴颏接着,一块接一块,险些忘记正事。 “他也爱吃驴打滚儿——”聂文清又睹物思人了。 一下去了小半盘,阿莱放下竹签子和瓷碟,用丝巾擦擦嘴,“那你还想和他在一起?” 聂文清脸上挂起凄苦的笑:“想啊。不然我闲得没事还哭一鼻子?” 阿莱嘴一抿,想到随身带着牌,揽活了:“我可以帮你看看。” “怎么看?”聂文清一惊,美目圆睁,凑到她面前:“你还会算命?” 阿莱摇头,从手包里拿出牌,在她眼前一晃:“算命不会,推推运势还行。” 聂文清心痒难耐,然而十分懂得规矩:“多钱一次?” 阿莱自有一番计较,笑着说:“不用给钱,我随便看看。” “那哪成啊!” 聂母信佛,每年仅是庙里所需的香灯供奉就需上万大洋,耳濡目染下,她自然不会占这上头的便宜。 作势要开支票,“你要不报价,我就看着给了。” 阿莱飞快按住她写字的手,解释道:“真的不用,这个没算命那么玄乎!你实在要给的话,给我两块现大洋吧。” 聂文清立刻起身上楼,边走边说:“你帮我看看我们还能在一起吗?还有,他是怎么想的?我这就拿钱给你。” 这是厉少愚设计制作的牌,今天头一回用,阿莱也不知道能不能准。把几案上的糕点茶水移开,聚精会神地想着问题,用手摸着牌顺时针地洗,接着叠起来,分成三份,叠好后随意地抽出三张一字排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