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了他的失败,他必不能放过我。你也知道我这份工作算是公职,但法理不外乎人情,要是某一日,我变成残疾人或者吃大烟了,家人要接我回去,谁会管?谁会拦?” 阿莱怔住,久久不敢相信。 厉少愚十分推心置腹:“不受搓磨,焉知亲人之恶。” 阿莱不要残疾人,也不要大烟鬼,她就要一个神采奕奕,活泼泼的厉少愚。 沉吟半晌,她终于点头:“那我试试。” 厉少愚一直认定阿莱是他的守护天使。他攥紧天使之手,迟钝片刻,几乎热泪盈眶,“谢谢你,我的阿莱。” 阿莱霞飞两颊,颔首想道,要是“谢谢你”换成“我爱你”就更好了。 外头电话响,罗琦推门进来正看见这一幕,只好硬着头皮喊:“课长,该开会了。”然后退出去带上门。 厉少愚不舍地松手,走到书桌后面提起中山装披到上身,阿莱这才看到,外套一尘不染,散着淡淡的苦艾味。他边走边扣扣子,路过阿莱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阿莱对制服充斥着原始的欲-望。尚在伦敦时,她就常趴在摄政街公寓阳台上看英国大兵操练阵型。原本,她以为厉少愚穿西服已是顶天的好看,却没成想,制服更胜一筹。 她深望着他,被那通身清贵禁忌勾去魂魄,随即起身抚平旗袍褶皱,随他一起出去,前方是挺拔宽阔的背影,引得她疑心起,方才种种皆是幻相。 各科室的处长、课长、局长等鱼贯而出,有男有女,俱着全副中山装常服,像一道黑水,三五成群聚首论事。 “小厉啊,你有贵客到访,也不给我们引见引见?”说话人头发花白,梳三七分,穿一身裁剪合体的黑西装,用翠玉细金链压襟,正是外汇局局长——邱诚。此人系上海分行元老级人物,自清华毕业后入职,一路摸爬滚打历经风浪,将自身熬成砥柱,处处缺他不得。 众人都知厉少愚无趣,亦无甚爱好。入职两个月,唯有一件事值得一提,就是总在闲聊时候见缝插针地夸他未婚妻。 旁人若做此事,免不得惹人厌烦,偏他就不一样,工作能力强,又无骄娇二气,且嘴上功夫到位,夸来夸去,无一人反感不说,竟还全盼着喝他一杯喜酒。 领导一问,他就没有不献宝之理。脸上先是红一道,而后忙把阿莱引到面前,微微垂着脑袋介绍,自以为克着笑意,殊不知脸都要笑烂了。 “局长,这是我未婚妻郑予莱。” “小郑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邱诚回头,一双黑眸闪着精光,如鹰隼捕猎,一眼就把阿莱给叨住了。 阿莱没见识,长到廿二岁,见过最大的官是她爹,至于这些新政府的贵人,纯粹只在报纸上看过。因此一见这位风度凛然且目光阴刻的邱局长,一下就被震住了。 她傻站着,心想这是什么名堂?目光转向厉少愚,手底下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 厉少愚也怯邱局长,因为邱局长不安好心,随时随地要游说他站队。但他自知学识眼见能力心机处处浅薄,纵然一时得人青眼混到高官厚禄,最终也难逃炮灰命运,所以只好自成一派,求个独善其身。 把阿莱的手搭上小臂,他恭敬地笑:“局长见谅,我先送她下去。” 邱诚摆手,脸上也有笑:“去吧。”待人一转身,神色才全变了,只静静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随即凑来一名男子压低声音问:“局长知不知道,这个郑予莱在许家做家庭教师。” 邱诚眯起眼睛,当然没有接言。 厉郑二人如获大赦,缓步走至楼梯,然后落荒而逃。及至把阿莱送到楼下坐上汽车,厉少愚隔着车门笑她:“吓傻了吧?” 阿莱还未缓过神,端端正正地坐着,不答应。 厉少愚笑得更大声了,“窝——里——横,就会对我横眉立眼,见着生人就焉儿了。” 阿莱确实如此,因此没有反驳,由着厉少愚笑。 片刻后,罗琦过来催了一道,所以他走了。 刚走两步,又回头看一眼,这才真走了。 这天下午,阿莱的心一直跳得很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从未想过,一个人一句话一个眼神,能有如此威力,把她吓得几乎失魂。 傍晚,厉少愚到家里蹭饭。一进门就轻车熟路地在客厅坐下,然后解开风纪扣,再松领带,可惜这番精彩表演,阿莱无心观赏。 他脱下外套,凑到她面前去问:“怎么了?” 过好半晌,阿莱忽然回魂,目光炯炯地说:“你们邱局长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