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了话匣子,诉说了尚培基的种种“恶形恶状”。赵苏耐心听完,先问“这些都对义父讲过了吗”
顾翁道“倒是想,又”
他欲言又止,赵苏会意接上“又觉得新县令干的这些个事儿挑不出什么明面儿上的毛病来。”
顾翁道“那也不能说是没毛病吧”
赵苏问道“那诸位的意思是”
顾翁问道“年轻一辈里你最能干,最早入京,官儿又最大,如今我们请你来商议个主意这事儿好不好同刺史大人讲一讲”
赵翁道“咱们商议好几天了”
顾翁瞪了他一眼,赵翁收声。打从跟尚培基打照面,他们就不太得劲儿,这个县令的架子摆得忒大忒假。没用半个月,大家就更觉出味儿不对了。明面上,尚培基还真没什么毛病。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经过祝缨再经尚培基那就大不一样了。
赵苏道“我背井闻乡这么些年,家里的事情也都不知道,诸位长辈要是再不同我讲,我也不敢胡乱开口拿主意的。”
顾翁只得含糊地说“他也忒过份了讲什么礼乐、大妨也就罢了,怎么还管头管脚的”
尚培基刚说要一点“礼乐”“大妨”的时候,他们是很开心的,对,是得有点儿规矩。可是尚培基这个规矩它管得也忒多了不但管泥腿子管冒失婆娘,没几天还要管起他们了
林翁老了许多,说话也带着股颓丧的味儿“起初还道他与刺史大人一样,召咱们咱们也都到了县衙,哪知吩咐下来的全不是一样的事儿。他连播种季节都分不清话也不会讲。”
尚培基官话极佳,不会方言,就要士绅们学习官话。他们的官话明明已经很好了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吗
话匣子一打开,人人都说尚培基之不好。顾翁才夸完“礼法”,就说了一句“讲礼法也得叫人活吧哦,不许雇女工人怎么活呀作坊都要关啦告诉他作坊人不够,他又要征发征发的什么”
官府超量超期的征发是全国普遍的事儿,但是祝缨讲规矩地干了十年,本地征发一向守规。尚培基一来就给添了这一项。作坊没了女工不够那就来男工。
可是有些工种男工就不合适,有些人家男人他就养不好家。悄悄赌钱的至今还有,不赌钱的也有拿了工钱都喝光了的。这样的人家,老婆孩子饿肚子了,族里也不能眼看着人饿死。在坐的士绅在本地都有宗族,平日里也得干点人事。干人事是要花钱的。本来,家里有个女工,她能填饱肚子,族里也省事儿。尚培基一多事,大家都麻烦。
其次是效率,有些活计男女还是有些差别的,女子体力稍弱,精细活计的效率更高,更重要的是“她工钱便宜啊”
王翁说“照他讲的,一月要多支出三成”
“对何止工钱他还问我田里都种的什么,不许我种甘蔗了我我也没有不种粮啊”
“还有会馆咱们交的租金难道不是给县衙他收钱就行了,还管着咱们经营了又管不好这个不许收钱,那个不许收钱,我拿什么给他算租金”轮值主持福禄会馆的人也不满。
“哦,还有糖坊,他也要管还要咱多缴糖这是要干什么”
总之,就是乱搞。而福禄乡绅们不想多掏钱给他
然后大家的意见是“要不,咱们一道向刺史大人陈情”
赵苏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缓缓地说“诸位长辈,难道就只会向义父告状吗”
这话顾翁就不爱听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苏道“些许小事,咱们自己就办了,何必劳烦义父”
“京里来的,只怕不好应付呀。”
“诸位想一想,这是新县令,不是义父世上比义父能耐的人,我在京城也没见着几个,诸位何必先自己泄气不说为他老人家分忧,事事求义父,也显得咱们无能。些许小事,咱们先应付了,遇到大事再求他老人家不迟。”
赵沣道“能行么”
王翁也说“就咱们县令一发怒,披枷带镣。可不敢盼着像刺史大人那么和气。”
赵苏笑道“害怕了诸位长辈,义父在此十年,难道只是为了他自己的政绩官阶么诸位身着锦衣,见官不跪,是从哪里来的”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恍然大悟
对哦
祝缨刚到福县的时候,他们名为士绅,实则是“乡绅”土财主,如今却真有一些人是实实在在的官员亲族,是名实皆有的“士绅”了。普通乡绅,写字面上都是“民”,管你有没有钱,身份上就是普通人。打你就打你了。“士绅”是有身份的人,打你一巴掌,那都得有个说法。
除了眼前的赵苏品阶最高,他是个县令,祝缨还弄了十几个学生,人人都有官身。从县丞到县尉不等
顾翁流下了感动的泪水,道“还是刺史大人好啊给官、给钱、给出路。待咱们还谦和有礼父母爱子女,就为他计长远大人是为我们计了长远以后也不用怕这些作威作福的官了。”
雷家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