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老头家里没别人了,是个孤寡老人,也不应该让他上工。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就有一个穿得还算整齐的壮年男子过来:“什么人?!”
祝缨眯起了眼:“你很闲。”
来人看她的衣饰是乡间少见的华美,再看她身后有几人穿着号衣,忙把手里的马鞭藏到了背后:“大大大大人?”
祝缨道:“你是里正?我怎么没有见过?”
“咱们村子大,不止我一个,我就是来监、监工的。”
祝缨没有马上发作,而是问道:“这人犯罪了吗?”
她没有马上做结论说他们故意虐待老人,“老人”只是指的年龄,并不是指人的品德,也有许多人年轻人不着四六作奸犯科,到老了孤苦无依再祸害不了别人,祝缨也不好强求别人照顾他。所以她先问。
来者道:“啊?犯罪?什么罪?”
“瞧着没人帮他,还以为他得罪人了。”
来人陪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本村贫苦,听说要修渠了,老少爷们能来干活的都来了。”
祝缨道:“去村里瞧瞧。”又指着老者道:“阿翁别干了,咱们一同回家吧。”
里正抬起袖子擦汗,手上一个不稳,马鞭掉到了地上,他慌忙伏下身子去拣。祝缨背着手慢慢地走,小吴牵着马跟在后面。赵苏觉得很奇怪,照说县令应该不太知道村子在哪里,但是祝缨就好像知道一样,左转右转,绕过遮眼的树木之后走进了一个村落。
里正在村口就大喊:“大伯、大伯!大人来了!”
祝缨还是慢慢地走着,这村子她上次没有来过,县里村子那么多,难免会漏掉一二。里面村长小跑着出来了,村子里几处炊烟正往天上飘,村长上前就拜:“大人。”
祝缨看着他,四十上下,老头子工地出苦力他倒在村里很自在,问道:“村长?里正?”
“是。”
“家里几口人?”
“七、七口。”
“工地上有你几口?”
“两两一一口……”
祝缨遁着炊烟走过去,只见一所大屋,搁朱家村就得是于妙妙那样的大户人家,里面正在做着饭。推开门,只见几个妇人围着两口大锅,屋檐下,一个干净整齐的中年女子正在晒着太阳,看她们干活。
看到他来,妇人们看了一眼,都站住了停下手。祝缨走近了大锅,看里面煮的都是掺着野菜的豆子还有煮得看不清的一点糙米,也算饭、也算菜。
她问:“这是给上工的人吃的?”
“是,是啊。”
“粮食哪儿来的?各家凑上来的就是这样的吗?”
“是……”
祝缨提起勺子尝了一口,没油没盐还有点硌牙。她皱皱眉,将这一口菜粥咽了,对村长说:“你干的好事。”
村长腿一软,跪了下来。
祝缨道:“我又不是来抄你家的,怕什么?”又对檐下那位小跑着过来的妇人躬一躬身,“打扰了。”带人退出了这家院子。
赵苏心道:太客气啦,全不像传说中那样的狠。
祝缨在村子里慢慢地转,村长、村子在家的儿子、侄子,以及若干村民或跟随、或围观,也有躲在墙角指指点点的,也有小声嘀咕的,却都不敢大声。祝缨问老者:“阿翁住在哪里?”
老者道:“前前边儿。”
他倒不像祝家当年那样被挤兑到村外半山腰上,因为这个村子本身就依着个小山铺开。他的房子是间半塌的草房,夹着两边两家板房中间。两边的房子基是石头,上面是木头,不能说如何好,到底是个家的样子。
祝缨看了一眼这房子,道:“你与他们同姓吗?”
“哎。怎么没过继一个?”
“哪,哪有人愿意呢?老了有人给挖个坑就得啦。”
村上躬身凑上前,道:“族、族里都会管的。”
祝缨道:“我走这些地方,这么使老人的你是头一个,可真叫我开了眼了。”笑死,活着这么作践人,死了一埋就觉得对人好了?
此时日已近午,村口又是一阵喧闹——赵翁等人后续也跟了过来。
祝缨也不挪地方,就让小吴把人叫过来,对顾翁道:“来了?”指指身后,“瞧瞧。”
一大群的乡绅也是极有威慑力的,村长汗透重衣。祝缨问关丞:“我免了逋租、不再加税,底下人究竟办得如何?”
关丞拍胸脯保证:“并不敢违逆!”
祝缨道:“那好,祁先生,开始吧。”
祁泰就一个用处:账。
村长的账也是七零八落的,祁泰翻了个白眼:“这不叫账。”
如果算是账,也是一本狗肉账,烂得一塌糊涂。
村长一家子跪下来头都磕破了。祝缨道:“把老人家扶起来。你呀,四个儿子,很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