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姓皇族自文帝一代迁至江南,到如今奉康八年,算下来,足足有三十年整。 偏居南地三十年,齐人早已忘记昔年战乱带来的苦楚,大家只记得现在的“国泰民安”。 瞧南齐王都永安城,人来人往,商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奇装异服者亦在其中往来,往东看去,相国寺码头更是热闹,在此停泊的船只不计其数,长二十余丈,高出水三二丈的船只也不少见。 整个永安城再也听不到当年逃来之人的悲呼了。 勿怪他们,无论兴亡,百姓皆苦。 这般伤春悲秋的感怀谁又能懂,便如沈熹,她现在只想好好收拾那个骂她夜叉的坏人。 一旁摆着些小石子和弹弓,这是她作案的工具。 坏人今早去了国子学读书,估摸着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她使蛮力,不知从哪里搬来一把上了些年月的破烂梯子,只将它靠在将军府最外层的围墙上,借着梯子趴在那里往外看。 白玉坊乃永安显贵之人所住,坊门外有士兵把守,闲人不可轻易过来,是以大道干净宽敞,绝无民坊那般喧嚣,甚至还有些凄清。 偶尔有车马来去匆匆,不知其中坐的是什么贵人,眨眼的功夫车影就消失不见,沈熹看得起劲,从车来到车去,她绝不会眨一下眼睛,只把这常人觉得无趣的事化成心中一个个故事。她会猜想马车里坐的是何人,他会到何处去……有些时候扬头深吸,亦能嗅到车人之中身上的香气。 于是,这围墙再也拘束不了少女早已飞跃的神思了,这里,已成了她和外面世界连接在一处的桥梁。 惠远将军府主母是沈夫人,她对府中之人管束极严,绝不允许家中女眷随意出门,沈熹年有十一,出府次数屈指可数,将军府中那点地盘已是她的天地。 年岁渐长,她愈发好奇外头的世界,可能做的,也只是趴在围墙那里,看着天边夕阳渐落,最后一丝光线隐没天边,她明亮的眼眸也如那消失的光芒黯淡下来。 见她一直趴在围墙上,府中童仆已是见怪不怪,亦无一人愿上前劝她小心,莫要摔倒,众人只相看一眼便忙自己手头的事。 沈熹要等的那人名西风,是沈夫人的二儿子,他同沈熹一般大,前个月刚满十一,便被沈夫人送去国子学念书。 同在国子学读书的好友见西风今日右颊通红,好奇问其中缘由,西风脸色尴尬,只说是自己无意撞的,偏偏好友周世瑜不信,笑说他定是被人打了。 少年郎一向脸薄,哪里肯承认他说的话,拂袖怒气离开,只坐回自己的位置。 幸好博士进来,众人不敢再说笑,纷纷散去。 念着今日书中写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西风暗暗发誓,这几日定要将家中那“危墙”拆除。 酉时散学,博士才出屋舍,少年郎便收拾好课本跑出去。 可惜,沈熹没有能一直守在围墙上等到西风回来,日上高头时,那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她从围墙上下来,只蹲坐在墙下发呆,直到见守门的小厮被下一拨人换走,她才慢悠悠跟在后面。 府里的下人有专门吃食的地方,四四方方一间房,里头摆着三张简易小桌。 走在前头的守门小厮接过一碗满满当当的饭菜蹲到一旁吃着时,沈熹便眼睁睁看着花婆子收拾着残羹剩饭。 见到门外沈熹眼巴巴馋着,花婆子朝饭菜啐了一口,问她可要? 沈熹只觉耻辱,哽着脖子离开,只是才出了小屋便转身躲到死角,死死盯着那放在外头的泔水桶。 花婆子将饭菜倒进泔水桶里便走了,沈熹知道时间不等人,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提走,瞧见下人们散去,她赶紧跑出来,从里面捡了个不知是谁吃剩的半个馒头来。 馒头浸着油,拿在手里油腻得很,她却不管,右手在泔水桶上头翻着,想再找些能吃的。 可今日饭菜汤水太多,能吃的干食没有多少,泔水桶旁边放着一摞下人们用过的碗,她挑出一个勉强干净的来,随手扯了几片叶子擦擦,只把上面飘着的油晃开,舀了一勺出来。 汤水才进嘴里,酸臭味朝着口腔涌去,她恶心地一口呕出。 沈熹极为遗憾,今日只得拿着那半个馒头离开。 十一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点东西怎么吃得饱,她只得去了井水边,足足喝了三大碗井水才算满足。 西风找来时,沈熹正睡在后院那棵大榕树上。 少年站在树下,仰头看茂盛的大树主干与枝丫间躺着个人,一只脚耷拉下来,小脚穿着的布鞋被大拇指顶出一个大洞,指甲又黑又长,指甲缝里是许久没洗过的污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