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停下脚,千钟捉着他的手,就将他手掌按了上去。 手背上压着千钟温热的小手,掌心下是寒凉透骨的冰雪,寒热交叠,庄和初微微一颤,却也没有挣开,只诧异问。 “这是做什么?” 千钟按着他的手,神秘兮兮道:“从前我爹还活着的时候,过年时,他总会带我攒个这样的雪堆。只要把手在雪堆上按一按,一年的晦气就全都留在雪堆里头,待雪一化,晦气就叫老天爷收走了。我攒了这一大堆,保管您这么一按,新一年里只有一身干干净净的好福气。” 庄和初心头一揪,眉目微垂,落在这堆洁净的莹白上。 晌午时,他用那识字的由头让人将她叫回梅重九处,就是因为她一直在这里铲雪,碍得他无法悄悄布置那些灯笼。 却没想到,她竟是在为他准备这样的事。 那个铁了心要她死的人,曾也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在那些极尽寒苦的日子里给她一些力所能及的温存与庇护,也正因如此,那人才将自己的身份遮掩得滴水不漏,一路高升至今。 那人自诩养育千钟的短短几个寒暑,又何尝不是千钟在护着他? 庄和初正出神着,忽觉掌间寒意一远。 千钟一将他的手从雪堆上捉起,便拢进自己掌心里,送到唇边呵了呵气,又反复揉了揉,边给他暖着边道。 “新一年里,我一定老老实实受您看管,不给您添一点儿麻烦。我愿大人年年富贵,岁岁平安,百邪不侵,长命百岁……不,长生不老!” 说罢,千钟才松开那只已经不凉的手,朝他笑嘻嘻地摊开掌心,俨然一副讨赏的架势。 那重由雪堆渗入掌心,又从掌心升至心底,再由心底漫上眉宇间的寒色,已尽数在千钟手中化去了。 “承你吉言。”庄和初不着痕迹地敛起那些不合时宜的心绪,温然一笑,探手入怀,取出件用手绢裹着的小物,徐徐打开,露出一支金簪。 式样极简单,但光华耀眼,看着就金贵。 千钟连连摆手,“这太贵重了!您给我个铜钱,有个意思就算数啦。” “这金簪,原是备来要交给梅先生的。女子十五及笄,及笄之后方能出嫁,原想着今日便请梅先生为你补上这件事,但看着,梅先生已想在我前面了。” 庄和初轻声说着,目光含着一片歉然笑意落定在她发间一处。 那处簪着一支白日里他未曾见的松柏纹白玉簪子,剔透温润的玉质均去了些松柏纹样的刚硬之感,簪在她发间,只觉遍目灵秀中生出一股蓬勃的力量。 叫庄和初这样看着,千钟不由得也伸手去摸了摸。 梅重九拿出这簪子时也是这样与她说的,说是以兄长的身份补给她的及笄之礼,他眼睛看不见,也是仔细摸索着比较了许多式样,才择定这一支。 与她簪上时,梅重九说,愿她如苍松翠柏,风霜雨雪皆不可催。 梅重九的心意,庄和初一望便能明白。 往世不可追,以今日时光来填补去日,再如何周全,也总有不及。 好在,来日可待。 “这支簪子还是要送给你。”庄和初执起金簪,却不交给千钟,上前些许抬起手来,轻轻也稳稳地簪进她发间。 正填上了她方才摘下那合欢绒花之后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位置。 一切看着都圆满了。 时近午夜,满城爆竹声起起伏伏,随风送来一团团喧腾热烈的烟火气,庄和初清润温存的声音化在其中,一并送至耳际,分外缱绻。 “旧年已过,万象更新,一切从头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