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板上一点点揭下来,刚要拔腿走,忽听粗粝的话音又从那门缝里透出来。 “二哥,你说,裕王把咱这么些兄弟藏在这儿,就不怕让人看见?” 千钟脚下蓦然一定。 是裕王把他们藏在这儿的? “那是裕王啊,裕王能怕啥啊?天底下数完皇帝老子就数他了……不,出了皇宫,裕王比皇帝老子说话还顶用。” “嘁,他这么顶用,还让咱兄弟们给他杀人?” 千钟心头一凛,也随之一怔。 裕王杀人是常事。 除了京兆府,裕王手里还紧握着西北和南疆两股大军,在朝又领着中书令的官衔,哪个衙门办事都得瞧着他的脸色。 权势之大,遮天都不用亲自抬手。 他平日里想杀个什么人,只消眼珠子一转,手下那些数不清的鹰犬自会争先恐后扑上去,把那人嚼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回是要杀个什么人,竟让堂堂裕王这样费劲? “嘶……对,你说这个,老八今儿偷偷出去摸了一下,裕王让咱们明天劫的那辆马车,是个翰林学士的。” “啥是翰林学士?” “说是个管念书的官儿,还是教大皇子念书的,叫庄什么……” 教大皇子念书的翰林学士,庄和初? 千钟知道这个人。 这人是先帝朝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皇城里哪个读书人说起他来都是要多敬服有多敬服。 只可惜,这人一副身子骨不结实,常常病得出不了门,在朝里不得重用,常日就只在翰林院修修书,给大皇子讲讲学。 许是身子虚弱,这人一出门就是坐在捂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里,像那些闺阁小姐一样。 千钟自小在皇城街面上长大,对这人的相貌都没有一丝丝印象。 听说,这人一入冬又病了,大半个月没出过府门,不知是死是活,反正城西那家最大的柳州棺材铺子前两天就在搓着手等这笔大生意了。 一个快入土的书呆子,怎么就惹了裕王? 千钟正纳闷,就听一阵吨吨的吞酒声后,里面有人发出和她一样的疑问。 “管念书的那算啥官儿啊,不就是个教书先生吗,杀他做啥?” “裕王让杀咱就杀呗……跟着裕王,多得是咱的好处!知道不,现在的皇帝老子就是从他哥手里接的皇位,看裕王这势头,保不齐下个皇帝就是他。你知道咱这会儿跟着他干,这叫什么不?这个叫从龙之功。” “这是啥意思啊?” “嘶……老五啊,哥早就跟你说,成大事儿要多念书,念兵书念史书,学习前人的发达路子……从龙之功,这意思就是说,你现在跟着他干,等他成了皇帝老子,就能念你的好,封你个大将军啥的。” “哎呀真的啊?书上真这么写的啊?这是啥书啊二哥你教教我——” 不管门里的那个老五明不明白,千钟是全明白了。 这群人能从州府官差手里逃出来,就是裕王帮的他们,裕王又借着搜查广泰楼的事儿,把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这里,是要用他们去给自己杀人的。 她这会儿要是去京兆府报官,不但拿不到赏,还会把命搭进去。 也不能去庄府报信讨赏。 那庄和初再无权无势,大小也是个三品官,她就这样找去,先不说能不能见着府里管事儿的,就算能见着,这么惊骇的话从她一个叫花子嘴里说出来,没凭没据,也没人能信。 别说给赏钱了,说不好,还会被押着去见裕王。 一个是权势滔天的亲王,一个是就算惨死也能躺进上好的柳州棺材风光大葬的三品大员,神仙们打个你死我活,又关她一个叫花子什么事呢? 凛风透骨,眼见着就要下雪了,还是快去另找个安稳地方过夜最要紧。 千钟转身刚一抬脚,忽见巷中窜过一道黑影。 一只花猫不知打哪儿窜出来,窸窸窣窣踏过堆在墙下的一堆杂物,在一只破罐子上猛地一蹬,破风而起,一头冲进她原打算今晚栖身的那片竹排架子下。 “咣当”一声,罐子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饶是巷中风声再大,这一响也足够让整条巷里的人家全都听见了。 “好像有人?”院中人惊起。 罪魁祸首缩在架子底下不出声,千钟只好强作镇定,边轻手轻脚往远退,边替它叫。 “喵嗷——喵呜——” “哥你听!好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