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有阴德者,必有阳报,有阴行者,必有昭名。” ——《淮南子·人间训》 第一章 腊月,年关将近,整座皇城都冻透了。 白日里稀薄的阳光像街边包子铺蒸笼里冒出的白气,落在身上,将将觉出一丝暖意,下一瞬就会让寒风扑得荡然无存。 今日到了后半晌,连这稀薄的阳光也没了。 阴云如一张破铺盖遮满天空之后,朔风就开始在冰窟一样的皇城里到处疯狂劈砍,街上的人纷纷缩起脖子,往那一座座或大或小的宅子里钻。 除了千钟这样的叫花子。 千钟不但没有宅子钻,还没有衣裳穿。 原本她也有几件破衣裳。 只是晌午刚起风那会儿,她被盘踞在兴安街的那帮叫花子堵个正着,那些人看她眼生又瘦小,摁住她就抢她的衣裳。 千钟挣扎间瞅准机会,豁出命地跑,才险险地保下这最后一件破单衣。 皇城里的叫花子和当官的一样,都是分帮派划地盘讨生活的,谁要是犯了别家的地盘,别说是扒衣裳,就是扒层皮都算轻的。 千钟不在任何一帮,这偌大的皇城也就没有任何一处能容她安身。 不过,不安身也有不安身的活法儿。 千钟缩在这件薄得好像葱皮的破单衣里,东躲西藏半日,待天彻底黑透,皇城里只听得见猎猎风声了,才使唤着冻得发麻的手脚钻进城南街的百福巷,摸黑寻摸到一处商户的后门。 这户在后门外沿着院墙杂七杂八堆了不少东西。 千钟揭下那张盖白菜萝卜的厚草苫子,抓了根白白胖胖的大萝卜,一手拖着草苫子,一手抱着大萝卜,猫腰钻进那副斜支在院墙上的竹排架子下面。 架子上密密地晾着一串串菜干,强风一过,哗哗作响。 闻着风里卷来的丝丝水汽就知道,后半夜铁定有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这挂满菜干的竹排架子让大雪一盖,就会变成一个遮风又挡雪的天然窝棚。 千钟把那草苫子往身上一裹,蜷成一团,长长舒出一口气。 活过今晚是不成问题了。 城南街的这一片是皇城里最繁华热闹的,盘踞在这儿的叫花子们也是最不好惹的一群。 可他们再怎么凶悍,这几日也轻易不敢往这百福巷里来。 尤其是这户附近。 这户是一家酒楼,名叫广泰楼。 如今皇城里最当红的说书先生梅重九就在这里说书。 往常这个时辰,这里一定还是灯火通明。 透过被灯火映亮的薄薄窗纸,远远就能看见里面攒动的人影,隔着一条巷子都能闻见从中散发出的浓浓酒肉味。 整个酒楼就像个馅儿足得要把皮撑破的大肉包子,又满又香。 这会儿却是黑洞洞、静悄悄的,立在尚有些喧嚷的城南街上,尴尬得仿若一膛熊熊灶火里唯独没烧起来的那根木头。 前些日子这里出了桩大事。 有天夜里,有位年轻风流的公子哥儿来喝酒,一眼相中了楼里一个弹琵琶的乐妓,说什么都要把人带回家去。 那乐妓是新来的,头一回陪客就遇着这样的事儿,怕得哭求不止,扰了楼里人听书,掌柜的忙来赔笑脸,才知道这公子哥儿竟是微服出行的当朝大皇子。 人一旦尊贵到了极处,反倒不是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了。 那名叫玉轻容的琵琶女被强行带走之后,风声很快传遍皇城,龙颜大怒,天一亮就派了队羽林卫去大皇子府抓人。 却不想扑了个空。 宿醉醒来的人见到这副阵仗,迷迷糊糊两手一摊,说自己前夜喝多了,什么琵琶女,想不起来了。 大皇子被罚禁足反省,自那天起,广泰楼也被查封了。 这楼里所有的人,连那个盲眼的说书先生一块儿,一个不落,全被抓去了京兆府。 说是让他们协助寻找玉轻容,但那架势凶恶得和抓犯人没什么两样,连这些后门外的物什都没容他们收。 据说,一日找不到那勾引大皇子的妖女,就让他们往死里“协助”一日。 奉旨料理这桩事的,是如今坐镇京兆府的裕王,也正是大皇子的亲叔叔。 这些日子来,每天一早,裕王都会亲自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地来到这广泰楼,里里外外一顿子翻天覆地罢,才会去忙别的。 说是找线索,但抓人那天整座楼都被翻个稀碎了,还有什么好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