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跳跃的烛光,忽然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而后,他坐在原地想了许久,最后在这间大殿里的柜子中,抱出了一个大木盒。
木盒里是许多已经泛黄泛旧的信,他一封封拿出来,又一封封放到那团明亮的光上,明亮的光忽然间变大,指尖好像有了些许热意。
他松开手,任凭那些被点燃的信件四散纷飞,他不在乎那些信烧干净了没有,他只是一封接一封的放上去,一只又一只明亮的蝴蝶飞向这间空荡大殿的各处。
最后,所有的信件都被烧了个干净,整个木箱里只剩下了三样东西———
一个陈旧褪色却仍旧被收藏的很好的福寿结,一颗被处理过后看起来依然新鲜的栗子,一个浅黄色的、被摔断又细细修补好的平安玉扣。
他摩挲着这三样东西,最后将福寿结递到了那团明亮的光上,光吞噬了那个陈旧的物件,照到了他的手指,他却浑然不觉。
栗子从他手中滚落下去,平安玉扣在地面上跌成粉碎。
木箱里,最后一无所有。
明亮的蝴蝶开始飞起来了,飞得越来越高,于是模糊视线所能及的地方,全是振翅高飞的蝴蝶,那样的美丽,那样的热烈,是模糊不清之中越来越亮的色彩。
那像是幼年过去里,一家四口便装出行,在一城见到了有人祭祀神灵,主祭的人穿着奇怪的衣服跳着舞,底下有人和着歌,苍凉而古怪的调子,字句却清晰———
“神安坐,翔吉时,共翊翊,合所思......”
所有的人脸上都带着笑,这其中有的人信神灵,有的人不信,但无论怎样,这都是一个美好的寄托。
那舞诡谲瑰丽,火焰燃烧噼啪作响,那时阿爹在他的脸颊点了一道浅浅的灰痕,阿娘塞给他一杯酒,嘱咐他在神像前尽数泼洒,刚学会走路的阿尧懵懵懂懂地抱着他的腿,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我们其实不信这个。”阿娘在他耳边悄声说,“但如果真有神灵,我们希望他庇佑你。”
庇佑这个多灾多难的孩子啊,一辈子无病无伤。
他泼洒下了那杯酒。
那时的他其实也是不信的,他不信神灵,不信天命,不信自己的命运能被一句小小的谶语所左右。
但他觉得幸福,他的家人在身边,他的志向在实现,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他还有光明灿烂的坦荡通途。
最后一滴酒液倾入土地,四周的人叩拜神像,面上都是真诚的敬意。
“......神嘉虞,申贰觞,福滂洋,迈延长......”
火焰燃烧声中,祭歌还在继续,声音与光线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梦境般的回忆。
明亮的蝴蝶越来越多,它们渐渐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扶岚在这张网里,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他好像又听到那年的祭歌声了———
“神安坐,翔吉时,共翊翊,合所思......”
那时一切都尚未发生,亲人仍在身旁。
*
“怎么了?”
一双手在祝凌眼前晃了晃。
“你要是太累的话,赶车的事就交给我吧。”这双手不容分说地从祝凌手中抢走了缰绳,开始熟练地驾马,曾经的宸贵妃,现在的嫣嫣,在这两个多月风餐露宿的磨砺下,已经学会了很多过去的她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的技能。
祝凌没有和她争,她只是往旁边挪了挪,靠在了另一侧的车壁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嫣嫣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你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丹阙永远都是朝气蓬勃,肆意洒脱的,很少看到她如今这副模样。
“说烦心事......倒也算不上......”祝凌说,“我只是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
“还会有你想不通的问题?”嫣嫣笑了笑,“要不要我帮你分析分析啊?”
她本是随口开玩笑,可祝凌却微微坐直了身体,这种认真起来的架势弄得她也有些紧张:“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吗?”
祝凌垂下眼睫想了一会儿。
丹阙这个马甲不笑的时候,整个人便透出一种沉肃来,与平时截然不同。
“你相信天命吗?”她问。
嫣嫣愣了一会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啼笑皆非地问:“你是在前面那个镇子上被谁忽悠了吗?”
“我从来不信这些。”她说,“我要是信天命,我早就在成为蛊人的那一刻就死了。”
天命这种东西在她看来就和神佛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前者是被固定好的命运,后者是人想乞求的命运。
“我的命只掌握在自己手中。”她的语气淡淡的,那些刻骨的痛苦过去她没有忘记,但伴随着那些记忆翻涌的怨恨已经在慢慢平息。她依旧没有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