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风起云涌时, 祝凌已随着霍元乐他们一起,到了韩国的国都九重。他们到达的这天,正是正月十五的晚上, 街上彩灯如昼, 游人如织,看起来像是滳洛城的归节, 但又与归节不大相同。
九重的百姓穿戴明显比滳洛城的百姓好得多,街上售卖的东西种类也更丰富, 他们坐在马车上,吆喝声已传入他们耳朵里。
“想去玩便去吧。”霍元乐在马车上半阖着眼,马车行驶时带起车帘振动, 在他脸上投射出明灭的光影,“宵禁前记得回来。”
“花灯节这天明明没有宵禁。”芷兰小声地嘟嚷了一句, “臭公子,老古板。”
霍元乐突然睁开眼睛,芷兰下意识捂住嘴, 只是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心虚。
“我什么都没说!”她一溜烟地跑下去, “我宵禁前肯定回来!”
马车的门扉随着她的动作开合又关上, 室内重新陷入了安静。
在安静之中, 祝凌问:“霍公子不去吗?”
“我不喜热闹。”霍元乐回答她,他的情绪大多数时间都很淡,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都很难在他身上长久留存,他身上似乎永远萦绕着一种疲惫的倦怠感, “姑娘想寻的人在载平道,左转第七家便是。”
祝凌颔首:“多谢。”
“不必谢我。”从进了九重之后,霍元乐的情绪明显低落起来, 眉心那刃刻痕更深,“姑娘自便吧。”
一路同行,确实到了分别的时候,霍元乐身边的事太多,返程途中光是刺杀就遭遇了两次,对于想要远离麻烦的祝凌来说,他不是个好的同路人,但对于丹阙而言———
“若是有麻烦,你尽可来寻我。”
霍元乐听到一道低哑的女声,他睁开眼睛,光影交错,那张英气的脸庞上带着浅淡从容的笑,不同的容貌,相似的话语,渐渐与遥远的记忆重合起来。
他的指尖颤抖了一下:“......好。”
于是那名为丹阙的女子掀开帘子出去了,不算太宽敞的马车里,突然变得空荡起来。
霍元乐抚着手腕上陈旧褪色的红绳,喃喃自语:“将军......”
他陷入到了回忆里。
*
“你这么胖,还有脸在先生面前抢我的风头?”一个脸颊圆圆的、长得颇为敦实的少年被人压倒在青石地面上,白皙的脸庞和粗砾的地面摩擦,带来直入脑髓的刺痛感。
“霍元乐———”说话的人正在变声期,声音难听得厉害,“你算个什么东西?”
“三品文官之子,也敢和我相争?”话语嚣张的人蹲下/身来,拍了拍那个少年的脸颊,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不屑,“我可是贵妃的亲弟弟。”
他啐了一口,骄横的态度漫溢出来:“不识好歹的东西!”
———韩王在位时期,贤贵妃在后宫只手遮天,连王后都要避其锋芒,身为韩王最偏宠偏爱的那个,默默无闻的韩家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地位跟着水涨船高,作为贤贵妃唯一的亲弟弟,莫运盛在国都九重里,也是日益嚣张起来。他还算有点脑子,韩国宗室王亲都不敢招惹,但对于那些品级不算特别高,堪堪只能摸到太学入学门槛的官员之子,就算不得客气了。
父三品及以上,其子可入太学。
霍元乐的爹去年刚升三品,还不是实权职位。他在家中行二,上有被父亲器重的嫡亲大哥,下有被母亲宠爱的宝贝幼子,只有他夹在中间,从没受过什么偏爱,所以每次受了委屈,他便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吃大喝,久而久之,身形就和被吹起来的气球一样,渐渐圆润起来。若非脑袋聪明,课业成绩甚至胜过他大哥一筹,他爹根本不会费了些关系,将他也给转入到太学里来。只是在这太学里书还没安生读上两月,便被莫运盛带头找起了麻烦。
脸颊被按在地面上的滋味并不好受,霍元乐忍不住挣扎起来,但莫运盛的跟班数量众多,他们牢牢地压着他的四肢,将他固定在地上。
“我说你就别挣扎了。”莫运盛被他滑稽的姿态逗得哈哈大笑,“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个在地上爬行的乌龟?”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声音刺耳又难听,恶意扑面而来:“你看他肚子一压扁,是不是胖得和龟壳似的?”
“来来来,给乌龟翻面了!”他吆喝着走来走去,身上的金银饰品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刺得霍元乐眼圈泛红,“晒乌龟喽!”
他被人强制地从地上拉起来,仰面固定在地上,余光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大哥!!”
他大哥也在太学里就读,此时到了他们散学的时间。
“大哥!救我啊!救我!!”
霍元乐嘶喊着,少年的声音清亮又明显,是濒临绝望的小兽在向亲近的人求助。
他看到他大哥的脚步顿了一下,希望在他眼中燃起来,像一簇小小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