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毕听出舟舟话中带刺,他第一天当差,尚不能理直气壮说瞎话,语气略显心虚:“瞧您说的,什么料子都能见,您说您住在客栈,想必不是我们青禾人,所以您的事我们不好管。” “还有书坊。” “您朋友是?” “他叫余钱。” 何毕松了一口气:“他啊,我知道,外地来的,原本就是个流民,他要是本本分分做生意,过不久就能在青禾落户,可他为什么要招惹程家呢。这种事我们不好管。” “那些被牵连的百姓……” “他们若有冤屈,肯定会自己来报官,你一人说的不算。” “你们就是不想管。” “要管的,徐大人是清官,是青禾的父母官,青禾百姓若有急事,他就算拖着病体,也一定会管。但我看姑娘您不慌不忙,还能与我们说这么多话,想必事情不急,要是真有人闹事,肯定不止您一人要报官。这么久过去了,这里除了您,还有谁来呢?要么就是您胡说八道,拿我们寻开心,要么就是事情不急,并没您说的那么严重。”何毕逐渐掌握当差精髓,“我们青禾一向太平,从未出过大事,怎么到您口中,处处都有人惹事呢?还是多想想您自己的问题吧。” 这个场景舟舟在梦中见过,她被拒之门外八百回,那些人也说不管,没想到此时此刻意外对应了现实。 舟舟一个人闹不了事,焦灼之际,旁边突然蹿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她听到刚才衙役说的话,几乎是扑在地上,哭嚎道:“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吗?我是青禾人,我从小在青禾长大,医馆治坏了我的头疾,我找他们说理,他们不认,他们怕我败坏医馆名声,将我关起来,后来又丢在船上,要把我卖掉,我好不容易逃出来,让我见见徐大人吧……” 何毕猝不及防,磕磕巴巴道:“这、这个……” 舟舟冷眼瞧他,替他回答:“徐大人病了。” 徐大人的病好不了。 外地人的事管不了,青禾人的事也管不了,做事就像治病,可能治得好,可能治不了,也可能治坏、治死。 徐大人大概早就参透这点,少做就少错,不做就不错。青禾的路靠富人修,树靠富人种,富人面前是康庄大道,所以无所谓小巷狭窄,水沟腥臭。 舟舟蹲下身子,伸出手想要扶她一把:“你叫什么。” 陌生女子一愣,拨开枯黄的发帘,露出一双神情畏缩的眼睛,她出生在青禾,即便后来家道中落,好歹也算见过一些世面,她见过同龄女子无数,只需一眼,她断定舟舟与普通人不同,那双眼睛澄澈灵动,没被严苛的规矩训导成型,所以她才大胆,哪怕与衙役打交道,眼里也没有丝毫畏惧。舟舟衣裳是干净的,手也是,可她不一样,她在外漂泊太久了,有命回到青禾已是万幸,亦是不幸。 “周涟漪。”她自惭形秽,没有去抓舟舟的手,自己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舟舟听到“头疾”时就有预感,果不其然,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周家女,没想到她们会以这种形式碰面。 周涟漪喃喃道:“徐大人病了,又病了是么……我早该想到,我就不该去程家人开的医馆看病。” 又是程家,何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挥手驱赶:“你们快走吧。” 舟舟不悦:“要你在边上说风凉话,闭嘴。” 何毕没见过这么蛮横的女子,刚要张口驳斥,正前方千里两眼圆睁,喷出一口愤怒的鼻息,它铮铮跺蹄,随时准备踹他脑壳。 何毕讪讪闭嘴,心中默念差事难做。 舟舟牵着千里,邀周涟漪去街对面石阶上坐,周涟漪不敢在衙门附近逗留:“大人们要生气的。” 舟舟还气呢,管他们生不生气,她脱口而出道:“又不是什么大官。” 大璃疆域广阔,文人多、考试多、官也多,为了安置官员,几乎是见缝插针将官员往各个地方送,连着许多地方越分越细。青禾就是这样分出来的,大璃建朝之初这里还是个小县,后来人口渐多,当地人喜欢开辟荒山种地,不知不觉就发展为上等县,再后来成为一府首县,直至现在被单拎出来发展为大城,府衙原址保存。大璃还有许多这样的地方,管不了其他州县,长官品级下降,是个“次知府”。 舟舟发现对方表情震惊,意识到自己大概说错了话,她犹豫片刻问:“官大吗?” 周涟漪看一眼不远处的何毕,伸出五根手指,小声道:“五品呢。” 舟舟沉默。 五品?那确实不大啊。 舟舟被自己冷不丁冒出的想法吓到,轻咳一声:“你当我没说过方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