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不是害了她性命!” 那对夫妻哑口无言,却仍哭着磕头。“虽然话是这样说,到底是亲生骨肉,我们只有这一点骨血,大人您高抬贵手……” 大人再次打断了他们的哭诉,招招手,那只青雀乖乖地从女童肩头展翅飞起,落于大人掌中,叽叽喳喳不知道与那大人商量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大人点头笑道:“青儿说的是!” 随即他又和颜悦色地向那对夫妻道:“我多与你们些钱帛,重新生养个男孩儿,好好过日子。这个女儿,就当舍给我吧!我今日就在此地认她为义女,必将好生看顾她。如此,你们总可以放心了吧!” 他说着命阴奴从车内取出一小袋沉甸甸的钱,又扛了两匹帛,递给那对夫妻。 可怜那对夫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生从未见过一包足足儿的斧头钱。这钱是货真价实的,用青铜铸造,上刻制造长洲府的字样。这一小包钱,足够他们回去买下一大块地,盖一所好宅子,再买一架纺车,穿光亮的蚕丝缎子衣服。这些都是他们从未敢想象过的事情! 丈夫搀扶着妻子,虽然面上哀戚的泪痕依然没干,但他已经有了希望。过个好日子,生个带把儿的儿子,像人那样活下去!他低头看自己伤残的左腿,终于颤巍巍接过那两匹帛,和那一小袋沉甸甸的钱。 大人满意地抚须点头,随即道:“你们能看开最好。此女既黑发如蔓草,脸白如玉,他日必是富贵的。你们也不必悬念于心。我姓吴,她以后也会随我姓吴。与你们再无干系。这点须记牢!” 母女连心。那村妇到底舍不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去拉女儿的手。 乖丫的目光却平淡的很,平淡的,好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事情。 在这场大悲喜前,乖丫不悲不喜,天光中看不清眉目。 村妇的心一颤,想起大人所说的话,乖丫果然自生下来后便没几天是人样,总是疾病缠身,无缘无故高烧不退,像今天下午这样走上山来拜祭祖先,是六年来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一个六岁的孩子,居然不会哭着抱住自己父母的腿,她居然没有眼泪。——村妇心一寒,不知觉松开了拉住女儿的手。 脸上的泪也干了。 大人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收于眼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亲自牵起女童的手,和颜悦色低声道:“你发丝如此美,便叫蔓儿吧!” 六岁的蔓儿面上无悲无喜,肩头立了一只千里外飞来的青雀,默默地随吴大人上了羊车。 车轮骨碌骨碌,一路驶进了京城。 身后遥遥的是那片乡村,有袅袅的白色炊烟升起,还有大片的白云,地面上和白云一样缓慢流动的羊群。 蔓儿的小手放下了帘子,垂下脸,目中终于滚下泪来。 无人知道,她爱他们。深爱着她的父母。但他们连自己都养不活,如果自己能值那一袋钱,能像大人说的那样许诺他们一个好的日子,她愿意跟这位陌生的大人走。无论去往哪里,无论去做什么。 遥遥地,田野间有顽童在歌黍离—— 鸾鸟腾兮, 其音喈喈。 我在长洲兮, 与子孔偕。 …… 鸾鸟冲兮, 其音呖呖。 远送于野兮, 蔓草萋萋。 鸾鸟绝兮, 其音哓哓。 久不见还兮, 我心劳劳。 蔓儿默默地哭,不敢吵醒一旁慈眉善目的吴大人。 吴大人已经睡着了。从此,她姓了吴,名蔓儿。 那年,她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