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斯酒店大厅里静得可怕,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人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长桌前的瘦小青年身上,对他的行为既震惊又不解。 事情的发展显然也出乎安灼拉的意料,他一向公平公正令行禁止,无论在咖啡馆还是街垒,从没有人不服从他的指令。而现在眼前的这人,戴着已经蹭了不少灰尘的暗红色毛毡工人帽,喘着粗气的同时腿肚子都有点打颤,虽然低着头,但没有任何放弃的意思。 “您为什么要反对呢?”惊讶的表情从云石大天使的脸上一闪而过,又恢复成了严肃冷静的面容。帽子青年低头不语,塌着肩膀佝偻着胸,显得身材更加瘦小。安灼拉看着他,继续问道:“您为何要为这密探说话?” “因为他是我丈夫。” 青年抬起头,伸手掀掉帽子扔到一边,栗棕色短发从额头上滑下,被深蓝色领巾缠裹得严严实实的额头上还在微微渗血,一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无畏地直视着街垒司令官的脸,镇定地朗声说道:“我的名字是艾潘妮,是这个男人的妻子,三天前在玛黑区圣拉·洛朗教堂登记结婚。” [注 1]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乱,有倒吸一口凉气的,有议论纷纷的,有震惊感慨的,唯独须发皆白的老人满脸复杂,手里紧紧按住躁动地想要上前去的伽弗洛什,示意男孩保持安静,并一声不吭地盯着桌前的三个人。 显然安灼拉也被小小地震惊了一下,他明亮的蓝眼睛里瞳孔紧缩了一下,咽了下口水后沉声说:“夫人,您之前拯救了街垒,共和国感谢您,但这不是赦免他的理由。您的功绩是您的,您丈夫妄图瓦解军心的恶行是他的,两者不能互相替代。” “我明白您的意思。”艾潘妮点点头,抬手将跑到脸上的发丝挂回耳后:“我并没有要求您赦免我丈夫,只是如果您真的认为我对这里有所帮助,我想请求一点奖赏。” “什么奖赏?” 瘦小的女人抬起下巴挺直身体,将右手放在左胸口,旧伤疤在织物下隐隐作痛:“在枪毙他之前,请让子弹先从这里穿过去——我向您请求死亡作为奖赏!” 大厅里安静极了,所有人都被女人的发言镇住,战场上的房间里却静得掉根针都能听清。安灼拉嘴角的肌肉少见地抽搐了一下,喉结上下移动,迟疑了两秒才开口:“夫人,您这样让我们很为难。” “有什么为难的?只不过多费一颗子弹的损失而已,既可以成全我的愿望,又不会违背您的命令。” 安灼拉皱着眉头,单手撑着长桌桌面,声音低沉:“您为街垒做了很多,带来了补给、修补了阵地、赶走侦察兵甚至带回了弹药——如果您这么杰出的夫人反而要被枪毙,那我们又是在为什么而奋战呢?” “我啊,从来就没法跟您和您的朋友们相提并论。”艾潘妮低下了头,声音里带上了悲哀:“我……曾是个贫民窟里挣扎求生的小贼,没有诸位那样高贵无私的灵魂,从头到尾我也只是个为自己私念而战的小角色。” 人群静静地听着,没人出声打扰,女人低沉暗哑的声音在酒店大厅里回荡:“我来到这里,并不是跟您一样为了光明和理想,仅仅是为了我唯一且自私的愿望——那就是保卫我爱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 虽然众人都没听明白所谓的以前是怎么回事,但都眼看着栗色短发的女人越来越激动,她锤着自己的胸口,声音愈发变得高亢:“我绝不会让他在我面前死去,无论哪个时候,我都会这么选择!如果您要处死他的话,请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夫人,请您冷静。”安灼拉抬起手,想要安抚一下对方的情绪:“您知道我们肯定不会滥杀无辜,您——” 没等他说完,艾潘妮突然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一把银色的小钢枪,人群里响起骚动,能听见拉枪栓警戒的声音。但她并没有将枪口对准旁人,而是抬起手贴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安灼拉后撤了半步,把手平伸做出向下按的架势:“夫人,请冷静,您这样做无益于任何人。” “我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是有益于双方的呢。”艾潘妮的脸上露出苦笑,眼泪在眼角打转:“如果死刑无法逃避,我自己解决自己,就能免于脏了诸位的手,避免滥杀无辜的罪名不是吗?” “夫人!” 艾潘妮的眼睛眯了起来,手指弯曲扣上了板机:“请您下令吧,司令官先生!我已经准备好——” 就在这焦灼的时刻,忽然从艾潘妮背后传来一阵笑声。这声音阴森寒冷,完全没有人味儿,只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和鄙夷。 沙威?你在笑什么? 艾潘妮不敢回头看,只感到背后一阵发冷,不详的感觉从天而降,像一阵冰雨般落到她的天灵盖上。 “真是一出上好的闹剧,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