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潘妮回到房间,脱掉裙子换上睡袍,在胡桃木写字台前坐下,展开一张信纸,却看着纸发呆。她满心委屈,想写点什么,但不知道该写给谁。 沙威对她原本出身的贫民阶层极为憎恶,态度严酷,仿佛恨不得把所有留下不光彩记录的人都永远关进监狱。这不免让人感到恐惧,哪怕理性上艾潘妮知道,这个世界的沙威不可能查出她的过去。但她又禁不住想象,如果自己的前生往事被沙威知道了,他又会怎么看待自己呢?也会翻脸无情,一心只想立刻逮捕她,让她“活该在监狱里烂掉”吗?脱去市长女儿的光环,他还会喜欢那个真正的艾潘妮吗? 想到这,艾潘妮伤心之余更感到委屈。沙威凭什么就认定人们犯罪就是因为天性邪恶?哪怕是自己那糟糕的父母……好吧,他们确实不是好人。但想想自己的小弟弟,哪个人生来就是罪犯,想要战战兢兢的活着?这个社会不曾给予老实人活下去的空间。有的选的话,谁会在污泥里打滚,为最后一点面包屑争的你死我活? 艾潘妮非常想冲那警官大吼,看看我吧!一个恶徒的女儿,为了生活做过不光彩的事,也没有马吕斯先生和他的朋友们那样高贵的灵魂,但她忠诚于内心的良善,选择去做正确的事,勇敢地面对死亡,从未有一刻真的堕落。 很明显,她根本没法说出口,因为她的故事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发生。 艾潘妮既伤心又委屈,心中被痛苦塞满,气结到浑身颤抖。她能感到之前和沙威相处中积累的那些好感,正在被他本人的话语击碎,如同风中四散的花朵。随即鼻头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掉在了纸上,晕出朵小花。她用双手托住脸,把自己撑在桌面上。 只见晶莹的泪水不断落下,从她捂着脸的指缝里渗出,把下方的信纸彻底浸透了。 —— 进入12月后,就意味着圣诞节已经不远。 虽然冷静下来后,艾潘妮左思右想都觉得,一个现在根本不应该存在的人的经历,除非她自己讲出来,否则沙威不可能会知道。但那种被偏见歧视的委屈愤怒、不堪过往被知晓的恐惧,始终萦绕在心头,让艾潘妮不敢去面对沙威。 不过很快艾潘妮发现沙威更是在躲她,上次官邸花园之后,偶尔在街头相遇,要么远远地看见她转头就走,要么直接当没看见迅速离去。即使到了新年,艾潘妮鼓足勇气,想要至少打个招呼缓和下关系,却依然得不到一点机会。 这次大概真的是完蛋了。 事情没有那么糟的时候,艾潘妮大呼小叫哀嚎连连;当事情真的糟糕透了的时候,她反而一脸平静,内心毫无波澜地干活,效率奇高无比。 艾潘妮在强迫自己变得忙碌起来,接下来要开始着手各种节庆事务——从圣诞节到元旦后是一年中最重大、最漫长的假期,工厂要放假,市里有各种各样的庆祝,无论公私都有各种各样的宴会舞会。 她顶着马库斯的热烈追求参加了几次社交舞会,不但被追的头疼,还被马库斯的迷妹们冷嘲热讽,体验极差。此时她就会控制不住地怀念起沙威,无论是低沉沙哑的儿歌,还是僵硬的舞步,哪个不比这些无聊的家伙可爱? 期间艾潘妮详细问过小皮埃尔,在男孩的描述里,沙威在入室盗窃案里只报告了男孩的叔叔,也就是当时被打中大腿的男人,后来流血过多死了。然后他把养好伤后被羁押的男孩,从监狱里提出来,直接通知艾潘妮来签文件,根本没有再把男孩关回去的意思。 “他似乎知道您一定会把我带走。”小皮埃尔如是说。 艾潘妮仰头望天,半晌没吭声。滨海蒙特勒伊的冬季阴冷多雨,今天却是少有的晴天,午后暖阳照在身上温暖舒适,她却感觉浑身冰凉。最后艾潘妮眨眨眼,把眼眶里的泪吸回去,打发走小皮埃尔,同时没忘了警告他绝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那些事。 她想,沙威最终选择了帮小皮埃尔脱罪,他的良心是真实存在的。沙威凶恶严酷,同时也正直刚毅,无论如何,绝非邪恶卑鄙的禽兽。艾潘妮虽然非常恐惧被沙威知晓底细,也很气愤于他对自己出身的贫贱阶层的偏见,却没法把他真的当成敌人去仇恨。 但是那天他们吵得如此激烈,谁都没说服谁,几乎是对着彼此吼叫。沙威就在她面前拂袖而去,连声道别都没有,就再也没有真正出现在她面前。 她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一只手捂住脸,默默地哭起来,没有抽泣声,只不断地掉眼泪。这种要永远失去一个人的苦涩感觉,她上辈子在为马吕斯送信给珂赛特的时候,已经体验过一次。万万没想到,回到十多年前重活一遭,还会再体验一遍。 整个圣诞节到新年期间,艾潘妮都维持着一个带着微笑面具的状态,完美地操持好了所有的事情,只是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她的灵魂不在此地。全家人都为此而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