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清了清嗓子,低声说:“你也不怕蹲大牢?” 他得知道她到底多鲁莽。才好决定如何帮助她。 “大牢?眼下律例荒唐严苛,条目繁多,贵人为所欲为,老百姓绑手绑脚寸步难行。百姓只要还活着,触犯王法只是迟早的事。怕又有什么用?有本事的,自然能逃过。——你到底是什么人?”崔若愚恢复了戒备。“你帮我出了气,刚才跟你说那么多,已经够还你了。我要离开。” 司马昭听出了这浓烈的戾气,哪里像一个农女。倒像是个猎户。 在示警他的一个猎户。看来他方才已经问到她心里最忌惮的地方。 “你需要什么种子?”司马昭也不想强留她,便把寻她的目的问出来。 “你有?”崔若愚疑惑地问。原来是为了种子的事找她。 “我什么种子都有。”司马昭说。说这话的时候,他也察觉不到自己的放松和惬意。“你要什么。” 他尾音染上了戏谑的意味。 崔若愚恍惚之间似乎听到了司马师在说话。 她不回答,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略有失态。这女子粗野不堪,跟她呆久了,自己也变得轻佻起来。 司马昭不自觉地端坐,正色道:“你需要什么。我差人送去。明年秋日,我查验收成。这一年里,你要每个月交一次籍册,告诉我这些种子的情况、你所用的种植手法,每日的寒热雨水。倘若干得好,我还重重有赏。” “你卖种子的?这似乎不合律例?”崔若愚不想让人当冤大头。“让我帮你试出好种子,回头拿去卖?我看你这么有钱,该不会是专门想办法坑农户赚的钱吧?” 司马昭身后的侍卫都在憋笑。他们进入大将军府以来,还没听谁这样揣测主公的身份。 把他当成奸商了。 “问这么多做什么。你反正不怕坐牢。多帮我几次,你也能变得像我一样富贵。两全其美。”司马昭说。 侍卫无声地对视。一般女子看到这般泼天的富贵,即使不会心生羞怯爱慕,也会受到惊吓手足无措。 怎么主公还看得起她,要她一起富贵? 女子要怎么变富贵?不就是嫁入王公侯府?还能靠种田? 可是主公说的话,他们不敢发笑。 “我不怕坐牢。也不至于上赶着被别人害去坐牢。你不说清楚,我可不跟你做买卖。”崔若愚说。“富贵险中求。也得是我能看得懂有多险,我才会去求。” 司马昭摩挲着茶杯的杯沿。杯里的茶已经冷了。 他跟父兄以外的人私谈,从来不会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不需要你做什么。你若是助我试出了好种,我每年赠司州农户粮种,一户三担。”司马昭慢悠悠地说。 崔若愚来洛阳种田也不久,不知道一户三担是司马昭拟定的发种数目。 可她还是担心被他利用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司州之外呢?你高价卖给官府,官府再课农户的赋钱?” “司州之外,你就管不着了。你还没这个能耐。”司马昭放下茶杯,微微侧过脸去看窗外。 曾几何时。他也鲁莽地以为,皇帝能掌控整个天下。 是父兄教会他,有多强的势力,就能掌控多少事。 “势力多大,就解决多大的事。不在乎你心有多大。”司马昭收回目光。 他这半生处于世家、皇权纠缠的漩涡之中。处处谨言慎行,日夜与人周旋,从不对人说教。 今日在她面前,无甚好掩饰,倒是说了些体悟。 日头升上正空偏西。午后无事,他该回去抄佛经了。 皇帝邀他去宫中夜宴。他抄完佛经再做准备。 崔若愚反复想着他说的那番话。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 有人早就备好种子,递给她。崔若愚接过种子,沉甸甸的两大包。 她也不客气,扛在肩上。迈出一步。 “不送。” 她又惊觉是司马师的声音。悚然回头。 细密的珠帘之后,一个高大的身影端坐着。房门很快就关上了。 她才回过头,慢慢走下去。那个挟持她的人没有来。 她下了楼,发现是一个寻常的茶楼而已。谁能想得到楼上有这样富贵高雅的密室。 她拉住一个跑堂的伙计。“小哥。楼上的密室,是什么主顾?”她塞给他一小块银钱。 小伙计把那轻飘飘的银钱推回给她。斯文地笑着说:“姑娘你说笑了。楼上只有掌柜的住在那里,没有什么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