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风尘居的确是民女的。”
小姑娘抱着胳膊清清冷冷站在那里,并不似李裕齐猜想那般抵死否认,她笑意浅淡,眉梢微微挑起,些许桀骜、些许讽刺,于这暮色方起的余晖里,漂亮地像是蒙尘已久的珍珠纤尘散尽,露出璀璨光华的真容。
李裕齐坐在马车里,透过下人打起的车帘看着,只觉得眼前的姑娘陌生到仿佛从未见过一般,又觉得,那笑容、那桀骜,很是刺眼。他下意识地愈发挺直了脊背收着下颌冷哼,“本宫还以为,姑娘还要否认推诿一番。姑娘既爽快应下,此事便好办了……咱们的人接到线报,说是风尘居窝藏匪蔻,是以本宫今日叨扰,希望风尘居将窝藏的匪蔻交出。”
窃语四起。
秋日傍晚的天空,燃着橙暖的火烧云,一片烂漫的辉光里,方才还扬着下颌浅笑的姑娘低头碾了碾脚底,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几分挑衅,“太子殿下当真觉得,窝藏匪蔻这种事情,要同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商谈吗?”
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这位殿下如此大义凛然的样子,是演着演着自个儿都当真了?
“为何不能?”人群里有女子叉着腰叫嚣着,“既是窝藏匪蔻,那可是同咱们这邻里街坊息息相关的事情,谁能保证这匪蔻会不会害人钱财、伤人性命,为何要进去再谈?”
“就是就是!谁知道你们关起门来如何解决呢!众所周知,这风尘居有的是银子,大可以用真金白银将此事平息了去!这匪蔻之事,事关大伙儿,可得好好给一个交代!”
叫嚣的大多是女子,有身边男子拉扯着要离开的,那女子也不愿,转身朝着自家男人呵斥道,“怎的?心疼了?往日里你来此处吃酒、看舞的,你说这就是个干净地儿、你说你就是来吃酒,旁的心思本分没有,我便也由着你了!左右哪个男人不偷腥,眼不见为净……如今是眼看着平日里相好的姑娘被关在里头,急了?”
“你这婆娘说的是哪里话?我何时偷腥了?再说,你给我多少吃酒银子你自己心里头没数吗,那几个板板,酒倒是能喝两口,腥……便是闻闻都不够的呐!”
话的确是如此,但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个妇人纷纷揪着男人的耳朵盘问训斥起来,场面乱糟糟的哪里还顾得上姬无盐这边。
姬无盐好整以暇地继续问李裕齐,“太子殿下?当真要在这里说匪蔻的事情吗?还是说,太子殿下担心进了这风尘居里头说话,会被冠上一个私受银钱、中饱私囊、包庇匪蔻的罪名?”
“本宫自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李裕齐弯腰起身,下了马车,扫视了一圈外围的百姓们,抬了抬声音,喊道,“诸位。今日这风尘居的事情,本宫定会秉公执法,还请诸位相信本宫、相信朝廷……纵有金玉诱惑在前,本宫也绝不受之。稍安勿躁。”
好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只是反响并不强烈,只稀稀拉拉地引来几句“咱们相信太子殿下!”“相信朝廷!”的反馈,实在有些敷衍。
李裕齐脸色微露尴尬。
他在这里等了许久没有离开,也没有赶走围观的百姓,就是想要在舆论之中造势,没想到这些个没见识的妇道人家,一个个只知道关心自家男人偷没偷腥、手中银钱到底是用来喝酒了还是尝腥了,对风尘居落难这样的大事根本不关心。
他咬着牙,拂袖往里走,暗自低咒,“鼠目寸光!”情绪当真是半分都未曾藏着。
姬无盐跟着他,闻言轻笑,低声说道,“风尘居如何,是被抓了还是被封了,亦或者这楼明日就被铲了,于他们而言都不过只是茶余饭后的话题罢了。但家中男人如何,却是实打实落在自己身上的福祸,是切切实实的利害关系。殿下久居高位,自然不懂小人物的柴米油盐。”
夕阳落地很快,方才还满天的火烧云,此刻都已经淡去,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橙暖穿过秋天稀疏的枝叶打下来。
光线之中姑娘的脸色是格外漂亮的白里透红,细腻的肌肤仿若质地上好的暖玉,便是往日里漆黑的瞳仁迎着光线看过来的时候,像剔透的琥珀。
李裕齐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那双眼睛,有些似曾相识……但蹙眉细想,却又实在想不起何处见过……
“太子殿下?”女子声线轻缓,将他从思绪里唤醒。
李裕齐恍惚间再次对上那眼睛,却又觉得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他回神,咳了咳,背着手冷着脸,“何事?”
抓了她的人、封了她的楼、关了一众姑娘们,如今站在这里问她“何事”?姬无盐心底嗤笑,这李裕齐当了许多年的太子屁股底下的位置看起来却还是摇摇欲坠的,如今看来也是有原因的——不太聪明。
穿过大堂,来到后院,姬无盐没再往前走了,只看着李裕齐问,“听说太子殿下将朝云姑姑带走了?如今既知这风尘居是民女的,有什么事情殿下同民女说就是了,何必囚着他人不放?”
“姬姑娘消息倒是挺及时……来得比本宫以为得更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