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盐倏地攥紧了掌心。
许四娘。
许家和陈家一样,世代行医。只是陈家盘踞江南一带,而许家在北方,族谱之中出过许多太医,是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偏出了一个许四娘,离经叛道,如何也要嫁给一文不值的沈丁头,用嫁妆钱一路将沈丁头捧上了探花之路。
然后转身推开送到面前的诰命,以女子之身进诏狱做起了女仵作,一样地,谁也拦不住,哪怕成了整个燕京城的笑话,也从未走过回头路。
以前也怀疑过她为爱迷了眼成了扑火的蛾,可现在看着眼前的女子,姬无盐才意识到,自己眼拙,世人亦眼拙者甚多。
许四娘好像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要什么,不管舆论,不管这世间是是非非人多口杂,只一头扎进自己想要的事情里,风风火火,又异常地清醒而理智。
想明白之后,姬无盐愈发觉得遍体生寒——这样的人,自成一个世界,而世界之外如何风云变幻,又与她何干?怕是隔壁夫人姓甚名谁她都不一定清楚,可她说,她在等上官家,她甚至那么清楚地记得,上官夫人早已被人淡忘的母族姓氏。
为什么?
“您……”姬无盐张了张嘴,转身对上对方视线,身侧的指尖轻轻地、不受控制地颤,“您……”后面的话,她不敢问,既怕暴露了自己,又怕答案并非自己所想要的……
许四娘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觉得她突然之间那么地像一个孩子,而不是一个面面俱到的、似乎带着一层又一层的温柔面具的看不到情绪的完美躯壳。她将姬无盐的手裹在自己掌心,牵着她一步步地往集市走,温言温语,“既是叫我一声姨,怎地又如此见外。我只是一个仵作……能知道的不多,你要有心理准备。”
便是不多,也总比没有的好。姬无盐轻轻颔首,低声道,“您……费心了。”
“这孩子……总见外。倒是和我家那死丫头截然不同……”许四娘笑笑,陪着她放缓了步子,“那场火,烧地足够大,整个崇仁殿都几乎只剩下了一个黑乎乎的壳子。而那样的情况下,火海里的丧生的人,他的口腔鼻翼间会有许多烟灰炭尘的残留……崇仁殿内尸体三十七具,其中三十五具口腔之中干干净净,属于是火起之前便已经丧生……”
“唯有两具,已故太子妃,和一个宫女,是被大火……”活活烧死的。
姬无盐几乎是一个踉跄向前栽去,幸好许四娘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重新站稳的小丫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煞白煞白的,看起来愈发的形容瘦削。许四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指尖抚过绸缎般的墨发,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真相可能比这丫头所有的设想都要残酷。
她才多大……十四,还是十五、六?就不得不背井离乡、形单影只地走到这个繁华却也复杂的城市里来,面对鬼蜮人心。
许四娘爱怜地看着姬无盐眼底一闪而逝的无助和胆怯,一时间有些不忍,却还是如实相告,“若姨记得没错,宋大人曾经有一份奏报是被大理寺压着不曾呈上的……听说……听说彼时宫门是被人从里面锁着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彼时崇仁殿内还活着的上官鸢若是想要逃出来,是逃地出来的……可她没有。兴许,就是她将整个崇仁殿锁了起来,然后一把火,用三十七条人命,祭了天。
心脏像是破了一个洞,风不大,带了勾子,勾地整个人都疼。姬无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嘶哑着声音垂死挣扎,“会不会……会不会是彼时她被人绑着……不是还有一个人也活着嘛,那个宫女!对!姨,还有那个宫女!”
许四娘平静地看着她,目色怜悯,一下一下地摸她的头发,却字字句句缓慢又清晰地告诉她,“那个宫女,是太子妃的贴身婢女,也是从上官家陪嫁来的丫鬟,太子妃的心腹。”换言之,若真的是这个宫女谋害了太子妃的话,那太子妃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那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绝望和悲哀。
姬无盐缓缓地蹲了下去。
那个丫鬟,她知道的,知春。一个笑起来带着两个梨涡的小丫头,是姐姐出嫁前,外祖母送她的……死士,一个即便受尽了酷刑都不会背叛的小丫头。所以,崇仁殿的大火……真的是上官鸢亲手放的?她将崇仁殿上下一干人等囚禁在殿中,将殿门反锁然后一把火烧了干净……到底意欲何为?
太阳穴突突地跳,不远处菜市口的喧嚣声渐渐远去,头顶那只动作温柔的手也渐渐远去。
五感尽失,苍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自己,和层层笼罩过来的浓雾。
“傻子……”她轻轻地唤,“你既一把火烧了自己……我还过来做什么?去皇陵里……盗取你的棺椁嘛……”
……
浅金色的日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秋季微暖的温度,和风拂面,蹲着的姑娘三千青丝似瀑布垂落,她的脸埋在臂弯里,安静地仿若是睡着了。
许四娘没有催她,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