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上官楚任命到云锦布行来招待达官贵人、千金小姐的,自然是人精之中的人精。
掌柜本是个善于活跃气氛的,又因方才小二的唐突与冒犯而自觉失礼,担心姬无盐不悦,更担心这事儿传到公子那边连自己都要被责怪不说还要被罚工钱,自是愈发卖力地说着好话,“公子还说,姑娘家要富养,年少时若是将这天下间最好的东西都见过了,也见过了真心待她好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如此等到她长大了,才不会随随便便来个野小子就给骗走了。显然,公子是真的为姑娘考虑着呢!”
夸完这个夸那个,谁也不曾落下了。
左右也是等着,闲来无事听一听这人精左右逢源的赞美,倒也不失为一个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只是,说起来头头是道的兄长,对自己妹妹也的确是极尽可能地疼宠着,真的有什么好东西都往这边送,怎么偏偏就……姬无盐无奈暗叹,抬头看到沈洛歆在嬷嬷的陪同下一道出来了,起身问道,“好了?”
沈洛歆沉默着点点头。
姬无盐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嬷嬷,嬷嬷连连推拒说“使不得、使不得”,一边手忙脚乱地解释着,“公子平日里给的工钱和打赏都已经很多了,哪里还能收姑娘的赏钱?再者,上一回用这么好的料子还是给姑娘做衣裳的时候,好不容易又有了这样的机会,嬷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姑娘若坚持要给,就是埋汰嬷嬷我了!”
都是上官楚身边的老人了,前几年才江南过来为上官楚的商业版图开疆拓土,如何也算是元老级的人物,自是待姬无盐跟待自家小辈似的。
她说不收,便是真的不收。对她们来说,不管是给自家小辈、还是给主子做衣裳收工钱,都是一种埋汰。虽说如今做衣裳的是沈姑娘,但自家姑娘带着来的,便也是一样的。眼看着就要急了,姬无盐这才无奈摇头,只道,“成,我不同您客气了,那改日您手头的差事不多了,就来姬家寻我,我找几匹好料子给您,您帮我做成衣裳。”
嬷嬷自是欣然应允,当即就约着时间去领料子才高高兴兴地将姬无盐送出了门。
马车上,姬无盐的那匹云锦丝已经打包搁在那里了。
沈洛歆沉默着上车、沉默着坐着,你同她说话的话,她也会接话,但明显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甚至说的话也是牛头不对马嘴。
姬无盐看着,半晌,轻轻叹了声,“还在担心?那位夫人不是说了吗,并不是许四娘,也没有你爹向尤封下跪的事情,这些只是她瞎说的……懂吗?那就是胡言乱语,若是今日你走在路上,听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对你胡言乱语,说姬无盐得了很严重的病,你会立刻相信吗?”
“我……”沈洛歆下意识摇头,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半晌,低着头攥着自己的衣角,轻叹,“我……我只是后悔。陈老那边列出来的方子总有些差强人意,我便想着,从医书里能不能找找突破口。可看了这两日,才知往日我不过是坐于井底仰望天空,听了陈老称赞两句‘极有天赋’便真以为自己是神通转世……毕竟,神医诶,神医都夸我诶!”
其实不只是陈老的称赞,还有穿越者天生的优越感,这种“我身上凝聚了上下五千年的智慧”的自觉让她下意识对这个时代掉以轻心。可是,扪心自问……这上下五千年的智慧之海又有几滴是当真落在自己身上了?她垂着眉眼,像是深秋季被霜雪打到了的茄子,抠着自己的手指苦笑,“我也忘了,总有满身天赋,若不勤加学习,不过也只是泯然众人的结局。我不是图那些个虚名,我只是后悔……书到用时方恨少罢了……”
她是真的后悔。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人绝望。
“我知道道听途说的做不得真,方才在里头量尺寸的时候,我就在告诉自己,不会那么巧的,怎么可能是许四娘……可是,这一次不是,那下一次呢?这一次我无能为力,下一次我就能救她了吗?”她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里,声音沉闷沙哑、断断续续的哽咽着。
姬无盐偏头看她,半晌,缓缓抬手覆上对方的脑袋,轻叹,“有时候,夜间会睡不着。于是我便总想着,若是、若是时光能够倒退一点,我能不能救下上官鸢性命。答案是……不能。我拦不下那个为了一句‘一眼万年、非卿不娶’而奋不顾身如扑火飞蛾的上官鸢,我也拦不下那个因爱生恨发誓哪怕用天下人性命也要证明自己是姬家第一天才的五长老……后来我又想,那如果再给我点时间,如果我将那些被封禁的姬家秘术都学会呢?能不能救她?那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很久……可如今我发现,仍然不能。”
“纵然时光倒退,我仍然救不了上官鸢。”
沈洛歆抬头,眼眶里还是湿漉漉的痕迹,就这么呆呆看着目色悲悯言语却清醒理智到让人难过的姬无盐,动了动嘴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她伸手,学着姬无盐的动作,轻轻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半晌,沈洛歆低着头,咬着嘴唇轻轻说了句,“对不起……”像是犯错的孩子。
对不起,我让你想起那些伤心事,对不起,两世为人一路走来,我仍才疏学浅,没有办法从她身上找到任何真相。
那些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