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顶替和亲的人选赴东夷,和亲一事告一段落,邝家如蒙大赦。 邝之妍请旨入宫拜谢云乐舒。 不过隔了十日不到,二人再见面时,恍若经年重聚,唯相看唏嘘,不堪言状。 靠窗一侧的贵妃榻上放了张松木文竹炕几,摆泥炉茶具、糕点水果若干,还有一本青皮册子。 炭火新添,炉上架网,网上置银铫,银铫微温,两只黄澄澄的橘子静静摆在旁边,等待炉火的烘烤。 阿兆从别处取了个引枕,放在塌上,与邝之妍道,“之妍小姐,炉子才搭好,你先坐,我去将暖炉移过来给你取暖。” “阿兆姑娘别忙,我不冷,姐姐这里和以前暖多了,一点儿也不冷。”邝之妍打量一圈,见珠帘翠幕、室内摆设一应奢华,比之前来时那家徒四壁的寒窑模样大相径庭,心里头那点猜测又冒了出来。 但又不敢贸然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云乐舒坐到塌上,担忧地问,“上回老夫人来见我,脸色很不好,我替她把过脉,大致问了几句,才知道她有胸膈痞闷、不欲饮食、头眩心悸的症状,我吩咐她回去让人按《太平惠民和剂局方》里的《二陈汤》拿药煎服,她的身子可有好转?” 邝之妍叹了口气,“祖母不肯用药,她来宫里找过姐姐后,便开始食不下咽,与我母亲两个人日日在佛堂念经,说东夷和亲的风波一日不过去她们便在佛前祷告一日,不食荤腥,亦不用药石,以证诚心,父兄如何劝都没用,前几日亲眼看着和亲队伍出了城门,祖母轰然病倒,如今还在家中休养,她吩咐我,一定要好好谢谢姐姐。” 她突然跪下,肃重道,“祖母说,没有姐姐替邝家周旋,我这辈子就注定背井离乡,与至亲骨肉生离死别,是姐姐改变了我的一生,我们一家人永远感激姐姐,姐姐若有什么地方需要用到邝家,邝家愿意鼎力相助。” 云乐舒诧然,起身亲自拉她起来,“阿妍,你起来,从前我落难,只有你真心来看我,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我也不愿你远嫁,邝老夫人不来求我帮忙,我也会帮你的,你不用记在心上。” 云乐舒俯身扶她时,衣襟敞开,几道触目的痕迹就那般闯入邝之妍的视野里。 她已适龄,不会不懂那是什么,又意味着什么,她脑袋轰隆作响。 她忽然想起以前来吾乡山房探望时云乐舒坦然又自适的神貌,也记得她偶尔喟叹,“肌体之苦远不如心哀之痛,我身心纯净,是故心中无愧,无惧,无伤,一片祥和......” 她突然明白祖母为何从宫里回来后,就反复喃喃自话,道自己罪孽深重,要到佛前忏悔。 她陪祖母睡觉的时候,就听她模模糊糊在梦里说什么“白姑娘命苦,我对不住你”之类的话。 原来是这样! 云乐舒出卖身体,换回了她。 她呆呆地被云乐舒扶回塌上坐好,银铫里传出很轻微的气泡滚声,炉火送来暖暖的气流,她却觉心凉。 “姐姐,王上他对你......”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诡异的痕迹上。 云乐舒察觉她的视线,轻轻拉了拉衣襟,微笑,“阿妍,我并不是为了你,何况这又没什么,我是来和亲的,你忘记了?我不可能永远逃避。” 银铫汩汩而出的热浪刺目,邝之妍一下红了眼眶,语气很自责,“祖母年事已高,这两年身子也不似从前康健,看着她为我的事情忧心如捣,看着兄长与父亲为我奔波劳瘁,我心里很难受,今日知道姐姐为我的事情牺牲这么多,我......不知道该怎么心安理得接受这样的真相,大家为了我付出这样多,我却无所报答,早知如此,东夷那边既然从几个候选人里选中了我,我去就是了,缘何叫姐姐受这样的屈辱。” 她话里透着孩子般的赌气,云乐舒知道她心里不好过,从炉上拿了个烤得温香的小橘子塞到她手里。 “阿妍,你闻闻,橘子很香。”她自己也拿了一个,放在鼻间嗅。 邝之妍听她的话,使劲闻了闻,一股橘子特有的香气裹挟着炭火的温暖沁入心脾,她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一点,抬头看云乐舒,似在她脸上看到一丝弛然。 她听她缓缓说道,“你家人疼你爱你,自然要为你后半生打算,将你留下来,一方面是为了你,另一方面是尽孝道,邝老夫人视你如命,东夷与岳国横亘前仇,哪怕此番媾和,将来也难保没有兵戎相见的一日,若是你远嫁东夷,好的结果是双方和睦,你身老远乡,再无回岳之日,坏的结果是两国交火,东夷拿你或你的孩子威胁岳国,无论哪一种,对你家人而言都是残忍至极,你祖母如何能接受自己捧在掌心宠大的乖孙女儿最后得到这样悲惨的结局?” “再说回我自己,我自己不就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