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谢景怔愣了片刻。
他扯了扯唇角,只是那唇角浅淡的,尽管已经尽力,但挤出来的笑意还是有些勉强。
“你误解了,救他的另有他人。”他摇摇头,“孟千舟执意如此,我也无法——”
穆山显打断他,“在我面前还要隐瞒么?”
只这一句,就把谢景所有的话咽了回去。
他抿了抿唇,“……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难猜。”穆山显把他垂在耳边的发丝别了过去,“方才他提起雪山救命之恩时,我看你几次欲言又止,就猜到了。”
倘若那时的孟千舟平心静气、好好地和谢景聊一聊,或许就能发现其中的异常。可惜他太过自我,谢景有口难言,最后只能就这样错过。
其实这段主线剧情,只要穆山显动动手就能避过,谢景永远不会知道孟千舟背叛的原因,但他没有。他赌的就是对方的自私和自大。
自大到孟千舟竟然会认为,即便是到了眼下的局面,谢景也不会真的和他离心。
显然这一次,老天站在他这一边。
“后悔吗?”穆山显问他,“想必孟大人现在还没走出承天门,陛下想反悔还来得及。”
谢景摇摇头,“他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我又何必再去动摇他的决心?”
起初他确实想过将真相全盘托出,或许这样还能让对方清醒一些。但犹豫之间,不知不觉就失去了最佳的时机。
后来不说,是因为觉得没必要了。
今天就算不是沈知雪,换成其他人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他和孟千舟之间就算没有雪山之恩,也有这多年来的君臣之情,孟千舟明明知道,但还是选择了让他立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再开口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对方觉得这是摇尾乞怜的挽留罢了。
更何况当初救人时他并未想过挟恩图报,这么多年,孟千舟几番试探他都不曾给回应,也是因为不想让两人之间的情谊变质。
“或许,我和他之间本来就不该有这么多交集。只是多年前的一次偶然,造就了这么多年的错误……”谢景自嘲道,“往好处想,这何尝不是一种修正呢?与他而言是如此,于我亦是。”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1],”穆山显道,“世间烦恼无非都与这几个字有关,到最后不过就是后半句,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罢了。”
独生独死,独去独来。
身自当之,无有代者。
谢景把这既个字反反复复噙了好几遍,心道喜公子这话倒像是深谙独生独去之道似的,但若真的看淡,又何必来求今生的因果呢?
只是对方不愿意说,他也没有再问。
当晚,谢景做个了久违的梦,梦见了他第一次遇见孟千舟的情景。
那年是一个丰雪年,他偶然听闻寒山寺的梅花开得格外好,上完香之后再去山下的街市走一遭,
格外热闹。谢景从小长于深宫之中,还从来没见过凡间的闹市,正好那几天他念书念得有些乏累,便瞒着父皇和母后、带着蜀桐和另外一个小太监,悄悄摸摸地出了宫。
寒山寺在半山腰处,因为山路积雪,马车打滑,他便让蜀桐留在山下看着马车,和小太监徒步上了山。
上完香、吃过素面后已是晌午,因着大雪连绵不断,山路不好走,他们便在寺中静等雪停。
等到再次下山时,他就在路边发现了不小心滑落山崖、碰到脑袋后昏迷过去的孟千舟。
彼时的孟千舟年纪虽然小,但已经长得很高了,倒在雪地里跟个小土包似的,把谢景吓了好一跳。他赶紧让小太监去探了鼻息,发现人还活着,便立刻让他回寺庙里找和尚过来救人。
要说起来,孟千舟也算是福大命大,当时,谢景并没有要亲自救他的打算。
可是那小太监不知是迷路了还是出了意外,一直没有回来。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日渐西沉,如果过了宫门下钥的时辰,他就回不去了。
谢景心里又急又气,还有些担心延误了救援的时机,犹豫之下,还是走了过去把那个受伤昏迷的少年翻了过来。
那人脸上还沾着些许凝固的血迹,就在他看清那个人的五官的瞬间,他怔住了。
……
“!!”
谢景忽然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一摸,背后已是一片湿冷的汗。
烛火烧至后半夜,光线昏暗了许多,鹅黄床幔随风轻晃。他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心脏的跳动逐渐恢复了正常的速度,才缓缓转过头去,光影交错下,喜公子在他旁边静静地睡着。
前一阵谢景病着,穆山显为了方便照顾他,时常留宿在永安宫。谢景一开始还有些拘束,但也不知怎么的,渐渐地就习惯了。
偶尔喜公子不在,他还会睡得不太安稳。
如今喜公子在他身边,可他还是做了噩梦,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谢景缓了口气,帮他掖好被角。
睡梦中,喜公子仍旧是戴着那张熟悉的面具。初见时,谢景总觉得他的五官和面具一起陷在一团迷雾中,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