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二年八月初五日,南京,大功坊,乔宅
大功坊位于秦淮河长江交汇之处,是南京城中居民最密集,商业最繁荣所在。
此地临近紫禁城,齐国大臣们的第宅也都集中在这片区域。
空荡荡的正厅内,乔一琦静静躺在病榻上,老乔脸色白若寒霜,气息如缕。
刘招孙半跪床前,趴在挚友身前,低声抽泣,屋子里再无别人。
半个时辰前,太上皇还在朝天宫,身着法衣,步罡踏斗,口诵咒语,手持法器,为乔一琦祈福。
直到吴霄匆忙赶到,低声说乔大人快要不行了。
刘招孙连忙放下法剑引磬,不及换下道袍,便骑马赶回大功坊,迎面撞见太医喻昌,喻太医轻轻摇头,表示无力回天,一脸羞愧的退了出去。
刘招孙挥退众人,独自守在床榻前。
望着面容憔悴,昏迷不醒的乔一琦,诸多往事浮现眼前。
如果当年在萨尔浒战场,乔一琦没有借给自己银子,如果萨尔浒之战后,乔大嘴早早离开辽东,如果
乔公子又会是怎样的命运。
想到欠乔一琦的八千两银子一直还没有还给他,不知道过了二十多年,本息一共要还多少。
这二十多年,刘招孙带领大齐,干了很多王朝五十年,一百年才能做到的事情。
刘招孙身边的那些核心班底,在繁重艰辛的国事下,早早透支了他们的生命,乔一琦只是其中之一。
如果自己行事不那么操切,如果帝国战车前进的车轮能缓一缓,乔一琦他们会不会多活几年,活到看见大齐东征倭国,活到看到万国来朝
“陛陛下。”
一声微弱呼唤打断联翩思绪。
“乔监军,你感觉可好?”
刘招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曾为许多心腹大臣送别,乔一琦不是第一个,却是最让他悲痛的一个。
想到以后再不能见到口无遮拦的乔公子侃侃而谈;
想到穿越之初的记忆正在渐渐坍塌;
想到以后哪一天,他会分不清自己是穿越者还是土着;
一阵巨大的悲凉感忽然笼罩刘招孙全身。
死亡的过程,是这个世界渐渐把你遗忘的过程。
别人的死亡,何尝不是自己存在被遗忘的过程呢?
乔一琦没有说话,只是颤巍巍举起手臂,刘招孙连忙上前握住那只枯瘦如枝的手。
“那谁,王”
乔一琦声音微弱,刘招孙眼圈红肿,俯身凑近一些,静静听他说。
“你要攻打倭国。”
刘招孙使劲点点头。
“对,等平定西南,便攻打倭国,给袁崇焕报仇。”
乔一琦脸上使劲挤出笑容,手指微微抖动。
“那谁,有个事儿,我一直瞒着你”
他声音低沉,断断续续,仿佛绷紧的琴弦,随时可能戛然而止。
“当初在北京,是,是我”乔一琦咳嗽起来,刘招孙连忙帮他擦拭额头汗珠。
手伸到乔一琦额头上,发现已经开始冰凉。
“王王承恩,是我告诉他卫兵换防消息的,是我”
刘招孙轻轻擦拭汗珠,忽然瞥见乔一琦脸色变得红润。
“他套到了话,就买通宫女行刺,我对不起张皇后啊”
刘招孙微微一震,手帕停在空中,旋即又安慰道:
“过去的事,不提了,不提了。”
临死之人忽然伸手抓住手臂,全身有规律的颤抖,意识渐渐模湖。
“平辽侯,你要听袁都察的话,不可操切,不可去赫图阿拉,你太急躁了”
亢奋的眼神忽然停滞,最后的回光返照,结束了。
刘招孙轻轻给他合上眼睛。
广德二年八月初五日申时初刻,大齐太师兼太子太师、礼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乔一琦在府邸病逝。
太上皇下令辍朝三日。
次日,遣大内总管东方祝为乔一琦治丧,并赏赐治丧所用费用八千两。
广德帝、两宫太后也赐银银两。
对于乔一琦的死,帝国给予了最高的待遇。
广德帝赐乔一琦谥号忠,赠上柱国衔,荫一侄为尚宝司丞,并遣官造葬。
特命礼部四品官、蓑衣卫堂上官、司礼监太监等护丧归葬松故居江府。
八月十四日,在司礼监太监陈政等护送下,乔一琦的灵柩,乔一琦侄子、乔一琦妹妹一行,乘马车至胜龙关码头,乘船返回松江。
史书记载,八月十四日这天,乔一琦的灵柩及其护丧人员,总共搭乘八十余艘船只,用护军、船夫等三千余人,船队前后绵延十五里,浩浩荡荡向长江下游松江府今上海进发。
乔一琦归葬故里之后,刘招孙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