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二年三月十八日。
南京,龙江关。
春雨乱点,水波渺渺,鸥鹭翔集,豚鱼浮没,帆樯往来,山川隐映。
须发皆白的孙传庭伫立龙江关上,用他那双昏花老眼,极力远眺。
江面密密麻麻布满战舰樯桅,一列列身穿黑色军服的第八兵团战兵,列队登上舰船,火炮运上舢板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距离龙江关一箭之地的石头城南郊,传来36式步枪清脆的射击声,隐约还能听见战兵们的呐喊声,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硝烟味,第一兵团新兵在进行三日一次的实弹操练。
此情此景,让退隐多年的孙白谷,仿佛一下又回到了熟悉的战场,他抚着胡须,点头笑道:
“好啊,好啊,兵强马壮,这次一定横扫倭国,我大齐威武···”
旁边搀扶的孙世瑞听了,连忙纠正道:“爹,你老糊涂了,这不是海军主力舰,只是运兵船,他们不是去打倭国,是去江南平叛。”
孙传庭干笑两声,搔了搔两鬓斑白的头发,对儿子连连点头:
“谧生啊,你爹我看见这么多战船,脑子发昏了,就想起当年太上皇去打倭寇,好多年前的事了,老了,不中用了。”
“爹,赵总兵还在等着,趁这会儿人少,快去吧,去看看抚顺号。”
“对,对,快扶我过去,去见见赵希龙,下次再见,不定是何时。”
孙世瑞搀扶着父亲,颤巍巍走向停靠在岸边的运兵船抚顺号。
那是艘侧舷满载88门长炮、前樯楼装有两门58斤超级短重炮的轻型战舰。
抚顺号虽只是艘运兵船,算不上齐军主力舰,不过也是战功赫赫。
在去年八月,在决定帝国海军命运的辽南海战中,大齐舰队义无反顾,以纵队拦腰撞向十倍于己的海盗战列。
抚顺号一马当先,率先开火。
两门威力惊人的短重炮发射出葡萄弹。
一艘运气不佳,挡在抚顺号前方的敌军福船,顿时被折断两枝桅杆,瞬间损失了97名海盗,当场失去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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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传庭缓缓来到运兵船前,仰望头顶上的桅杆和甲板,岸边熙熙攘攘,辅兵们正牵引战马上船。
孙白谷伸出枯枝老手,伸向这艘以他经营过的城市命名的战舰,手指微微颤抖。
赵率教挥退左右,连忙迎上去,不等孙传庭看清楚自己,他就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
“末将拜见孙阁老,身子披甲,不便跪拜,还请阁老恕罪!”
孙传庭连忙扶起这位的曾经的部下,布满皱纹的老脸笑的像个裂开核桃。
“快起来,快起来,别让部下看见,老夫早就不是什么首辅了。”
孙世瑞正要行礼,赵率教已经站在侧边,自觉的搀扶起了孙传庭。
孙传庭指着旁边站着的孙世瑞,气息微喘:
“我也是刚从谧生听说的,听说第八兵团调来南京了,本想叙叙旧,知道你军务繁忙,一直没来,没想到,你这么快要走了。”
赵率教连忙道:“阁老,这次去江南平叛,不想大张旗鼓,所以连太上皇都没来践行,以前的同僚,来的也少。”
孙传庭点点头:“开原的老人,没几个了,跟到南京来的,就更少了,乔首辅现在病重,不知能不能熬过今年,茅元仪王化贞身子骨也不好·····若是袁少保还活着,首辅位置必是他的了。”
袁崇焕生前曾是孙传庭好友,两人关系匪浅。
听孙传庭这样说,赵率教睹物思人,脑海又浮现出老上司当年在倭国惨死的画面。
“希龙,这次去江南,不要手下留情,那些豪绅大户,可比倭寇建奴,更凶狠,更难对付。”
赵率教双手抱拳:“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孙传庭示意这位挚友的部下,再靠近一些。
“太上皇志在东瀛,五年之内,大军必踏平倭国,江浙,到时会是东征基地之一。”
“所以,你这次,既要确保东南城池不被破坏,为以后大军粮草囤积做准备,又要把一干叛逆斩尽杀绝,防止他们与倭寇勾结,贻害无穷。记住,这两样,一个也不能错。否则,你的下场会和老夫一样,切记,切记··”
赵率教没想到还有这层,心中感激,再次向孙传庭拜谢。
这时,抚顺号甲板上传来低沉的钹锣悲鸣,船队装载完毕,准备起锚了。
孙传庭含泪告别:“去吧。”
赵率教望着老人两鬓白发,眼圈微红:“阁老,保重。”
说完便踩着舢板,登上抚顺号甲板。
一艘艘运兵船扬起风帆,缓缓驶出龙江关。
赵率教伫立船头,顶着刺骨凛冽的寒风,眺望岸上那个孤独落寞的身影,直到孙传庭的身影化作一个小小黑点,消失在水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