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到底在为谁而战?既不是为了朝廷,也不是为了辽东,是为我刘招孙?我以前不过是个区区把总,是上官们眼中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炮灰,义父教我如何打仗,如何排兵,可惜他老人家死在浑江。我踩着兄弟们的尸骨爬上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回到沈阳,杨经略将女儿许配于我,还让我做守备,你们以为是文官欣赏武人,是看中我冲锋陷阵?我知道那只是要我帮他们博军功,让杨大人免去那菜市口一刀,”
刘招孙在将台上来回踱步,用最大的声音对下面士兵喊道,他不确定有多少人能听见,或许只有前几排?
“如今杨经略失势,皇上今日不杀他,明日也会杀他,辽镇和朝廷已经撕破脸,你们脚下的土地,要不了多久,都要被建奴占去,当时候镇抚司的番子们还能去后金抓人不成!”
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差距,除了出生学识,便是对世界的理解能力,刘招孙觉得自己无需欺瞒士卒,所以努力用最通俗易懂的话语向这些士兵们讲解他们当前面临的处境。
“辽镇咄咄逼人,从丁碧到贺世贤,好多人都想让我刘招孙去死,其他南兵都死了,为何我们还不死,我刘招孙死活不论,只是我在浑江欠下南兵一万多条命,用同袍的血染红了我这身鸳鸯战袄,所以今生我要把这些命还上!”
士兵们屏住呼吸,静静听他们主帅训话。
古往今来,一个将领最重要的,不是资历,也不是家世背景,而是能否带领麾下士兵,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或者在乱世之中,能够苟全性命。
上面这些,刘招孙都做到了,至于他的资历够不够,是否具备他义父刘綎那样的实力,就不是这些底层士兵所关心的了。
“若是现在你们逃回到关内,你们无衣无食,那就是溃兵,朝廷不会放过你,沿途州县只会把你们当成流寇,还记得当年蓟州兵变吗?他们能杀你一次,就能杀第二次,溃兵不如贼,等你们沦为流民,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将永无出头之地,活着的时候,你们会被康应乾这样的狗官吃掉,骨头渣子都不剩!死去了,你们会被辽镇这样的官军,杀良冒功,名字刻在大明兵部的验功册上!”
刘招孙嗓子有些干痛,停了一会儿,忽然抽出顺刀,指向北方。
“要想在这世道上活下去,就要换个活法!”
“你们这些汉家男儿,在辽东浴血拼杀,辽东自有一块土地属于你们!”
“天佑大明!在浑江时,本官终于得到神谕,她说,往北走,带将士魂魄回家!最后,本官就带你们到了这里·····”
沈阳南门将台上,守备大人滔滔不绝,再次强调他率领东路残兵从浑江的逃亡之旅是“神谕”,他口中的神,不是萨满,不是傩神,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能准确描述神的样子。
为了让自己语言更具有说服力,刘招孙从《楚辞》念到了《离骚》,从楚地孝歌唱到了《金刚经》。
南方士兵从他身上看到了远古傩神和楚巫,辽东汉人看到了道教与密宗,一些把总旗总则把刘招孙看做是韩信项羽附身。
其实他什么也不是。
乔一琦冷冷望着台上那个半人半神的异类,这个信奉名教的传统儒生此刻感觉极度痛苦。
好几次,他不得不跟着狂热的士兵们一起挥拳。
“丧心病狂,穷途末路,可笑!”
为何不能用君君臣臣感化这些士卒,为何不能士兵晓以大义?
若是继续和这样的狂人待在一起,自己岂不成了儒林中的败类?
这个武人早已将大明风俗教化全部抛到脑后,也不知他从哪里搞来这些歪理邪说,隔三差五就用来蛊惑人心。
乔一琦暗暗下定决心,等机会合适,一定早日离开辽东,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康应乾谋害南兵,确实该死,不过眼前这个刘招孙,也明显不是什么善类,一出口便是大逆不道之言,士卒若是都信了他,那东路军与叛逆何异。
“终究是武人,从太祖开始,我朝便严厉打压白莲,不好好练兵打仗,整日想这些歪脑筋!”
乔一琦已经预感到,这位热衷招魂、争强好胜的守备大人,很有可能将会蜕化成白莲教闻香教之类的教众头目,要么投靠建奴,要么被朝廷绞杀,指望这样的人收复辽东失地,实在是前景堪忧。
他甚至怀疑是在当初在浑江,是不是因为刘綎之死给这位年轻把总太大的打击,让他难以接受,以至于他后来各种行为乖张,除此之外,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
东路军中再没有文官的容身之地了,怪不得康应乾要背叛。
“辽事难为啊,若是刘招孙兴起,危害恐不在建奴之下,希望此子能迷途知返·····”
乔一琦虽然痛恨白莲,痛恨这些借助白莲教义欺骗蠢夫愚妇的败类,不过对刘招孙,他还是有一丝期待。
“到了开原,本官将继续练兵,当然,建奴已至,诸位当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