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去了,有些是永远地走了。
秦三娘失魂落魄地背着两岁大的孩子,手里还拉扯着一个,她的房子已经没了。
四周只有两面半的夯土墙面保留,屋顶塌了大半,正对着湘江方向的那面墙彻底消失在了浪花里,只剩下屋中倒塌的夯土石块。
右侧窗户还有半边耷拉在上面,门板被大水冲走,不知道去了何方。大部分锅碗瓢盆没了踪迹,即便是还在,也只有一些残破的瓷片。床倒是完好无损,可上面的被褥已是破烂不堪。
屋内铺上了厚厚一层泥沙,秦三娘松开拉着孩子的手,粗糙又纤细的农村妇女手臂双手向下探,艰难地在屋里翻找着有用的东西,这已经是她最后的生存希望。
两只保存还算完整的瓷碗,一口边缘碰出个巨大豁口,却勉强还能用的黑铁锅,几枚铜钱,半袋发霉的米,以及丈夫剩余的两件衣物。
看着那衣物,秦三娘又想起了在带着他们艰难爬上山,可在决堤时不慎脚一滑,滚落进洪水被吞噬的丈夫,她便心如死灰,倏地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凄厉的哭声划破了整个天际。
也许是受到她的感染,片刻后,整个村子都呜呜哽咽。
邻村周武亦是呆呆地坐在破败荒凉的屋内,他今年才十二岁,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全靠爷爷奶奶拉扯大。
但灾难当中,爷爷为了把家里的稍微值钱的东西带走,在决堤的刹那间,来不及跑被淹死了,奶奶终日以泪洗面,身子骨本来就弱,淋雨后病倒,没几天扔下他也死去。
那孤零零的坟墓,还是几个同样遭灾的青壮看他可怜,帮他抛了一个坑,将奶奶的尸体放进去,连一块墓碑都没有。
一夜之间,他变成了孤儿。
“娘,饿”
秦三娘五岁的长子拉了拉母亲的袖子,年幼的他可能还不知道家庭的重变。
周武隔壁的邻居看到他呆坐在废墟当中,不忍心地对他喊道:“小武,县衙在放粥,我带你去吧。”
城外数不尽的灾民缓缓向着长沙城门口方向蹒跚走来,很多人身上依旧很脏乱,脸上带着一丝麻木,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田地被毁掉了,家里的粮食被冲掉了,希望没有了,唯一不幸中的万幸,由于陈知县见机还算早,这次死伤的百姓不算多。
但受灾的百姓至少在二十万人以上,即便活下来又怎么样呢?很多像秦三娘,周武这样的人,也许活不了多久。
南城门外,淤积的泥沙还未铲除,县衙和州衙正在组织先清理城内,先恢复城内的秩序。眼下已经是九月份,再想种晚稻是来不及了,先把城里弄好,再组织开荒城外田地,换取来年春耕。
城门口附近至少有二十多个施粥的摊位,后面排起了长龙,成千上万的受灾群众,正在领着物资。领完之后,粥当初喝掉,然后会有胥吏过来调查情况。
赵骏便站在一边,旁边是一个胥吏坐在桌椅上,记录着领物资的灾民家庭状况,包括居住在哪里,家中还剩下几口人,还有多少粮食等等。这些除了是为了防止那些有余粮的人来要救济粮以外,还有是调查灾民严重程度。
如果家庭情况严重者,官府会第一时间照顾。
此刻赵骏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憔悴,额头和鬓角都隐约能够看见白发,他今年才二十四岁,但最近这段日子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除了让荆湖北路那边调集常平仓的粮食过来救济长沙以及周边受灾区域的灾民以外,自己随身携带的钱财物资也都用来购置粮食,从邻近州的地主富户那里,买了大批粮草,用来救济民众。
但受灾的人太多了,灾民们损失了家中的存粮,每天要消耗的粮食不计其数。
即便是已经在四处筹集粮草,现在也仅仅只是维持基本温饱,而来年春天春耕,再到夏秋收获,还要过八九个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日子,灾民们该怎么活啊?
“姓名。”
“周武。”
“家里还剩下几口人?”
“都死了。”
“没有其他亲戚了吗?”
“没有了。”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说话的声音打断了赵骏的思绪。
他扭过头看去,看到一个半大孩子,脏兮兮的站在那里,脸上还挂着泪痕。
这次得益于陈希亮提前预警,大部分灾民的生命得到了保全,像这个孩子全家没有的情况倒是极少。
赵骏看到孩子面容黯淡,浑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模样,忍不住上去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问道:“家中还有几亩田地?”
“只有一亩村里的边角田和几块菜地。”
周武回答道。
“唉。”
赵骏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正准备问他旁边的大人。
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边书吏与一名拉扯着孩子的妇女对话的声音又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姓名。”
“家里人都叫我三娘。”
“姓什么?”
“秦。”
“还剩下几口人?”
“就我们娘三了,公婆走的早,丈夫死了。”
“那我多给伱一袋米,你能拿得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