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帆!” “转舵!” “启禀公公,已看到接引船!” “请公公示下,是否落锚?” “落!” 随着一番井然有序的操作,织造局的大福船和几只护卫船,先后进入福建月港。 郑海珠看得目不转睛。 她虽然此前已在岱山岛见识过颜思齐的船入舶和启航,但李旦允许颜思齐带离平户港的商船,和刘时敏所用的大明官船,规模如何能同日而语。 而头一次出远门的范破虏,更是兴奋,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阿珠姐姐,这个月港,好大啊,比我们老家宁波府的船坞大多了,更别提上海县的吴淞口了。” 郑海珠望着面前千帆如林的景象,以及环绕偃月状海堤展开的七个繁忙码头。 少顷,她侧头对范破虏感慨道:“不要看不起你老家宁波。你现下觉得,那里已经荒废成了几个小船坞,但你可晓得,太祖皇帝时候,我大明三大朝贡市舶司,就有宁波。当年宁波港的阵仗,必不输于眼前这月港。只是,后来倭国使节的争贡,也发生在你老家,嘉靖爷一怒之下,就把宁波港给封了,一同被封的,还有福州市舶司和广州市舶司。好在,如今,月港又开海了。” 范破虏敏而好学,刨根究底地问道:“那为何,不是福州重开,而是换到漳州的月港呢?” 郑海珠笑笑,侧转半边身子,仰起脸来,迎着湿润的海风。 “破虏,你看这风,是不是正好能推着大帆船缓缓进港?我大明到了冬天,福州以北的海边,多刮西北风,远离陆地的海上,才刮东北风。但漳泉一带,因地形不同,即使近岸处,刮的也是东北风,利于大船入舶。隆庆爷圣明,既然重开海关,就得港尽其用,莫浪费了漫长的冬天。” 她说着,又抬起手指,仿佛想触摸到冬季风的美妙形骸。 马祥麟叮嘱自己的牙卒与朝廷锦衣卫一同护卫好刘时敏后,转到甲板这边,正听到郑海珠与范破虏的对话。 年轻的骁将蓦地驻足,没有上前打扰。 他只静静地望着那个看似寻常的迎风而立的身影,心间却微澜翻涌,继而又归于释然。 他不是那种自以为是、轻贱女子的心性,他无法将郑姑娘对小女伴的娓娓道来,不屑一顾地归因于,只是对漳州老家的熟悉。 有见识,就是有见识,从这女子日常所关注的事,就能看出来。 马祥麟在这一阵的相处中,不断地意识到,无论小家碧玉大家闺秀,还是如母亲那样的花木兰式的女将军,郑姑娘都和她们极为不同。 非富非贵,没有武功,但郑姑娘的心,很大。 马祥麟于是十分认真地思量,即使不去顾虑那位前辈与刘时敏会以郑姑娘来挟制自己,自己就真的愿意将这女子囿于后宅了么? 倘使她为人妇后,继续想海天辽阔地去翱翔,自己会不会欣然应允,又是否有能力与愿望,和她比翼振翅呢? 若无力相濡以沫,何必莽撞地表露心迹。 在没有想清楚这些因由与未来之前,还是澹然处之吧。 马祥麟整了整自己的松江筘布棉袍子。 嗯,月港这个地方真不错,朔风式微,寒意寥寥,让他又可以穿上这件最喜欢的单衣了。 收回遐思的马将军,轻咳一声,对着回过头来看到自己的郑海珠道:“郑姑娘,上岸吧。” …… 刘时敏到月港之前,南京织造和杭州织造的主管太监,已经分别在月港完成了替天子卖货的使命。 刘时敏作为苏州织造提督,地位不在杭州提督之下,因而福建布政使和按察使两位堂尊,藩台老爷和臬台老爷,并不敢提前回去过年,而是留在海澄县,迎迓刘公公。 刘时敏带着诸人上岸时,已是正月初六。 接风宴上,酒过三巡,刘时敏就一脸诚挚道地让藩台和臬台赶紧回福州,漳州知府赶紧回漳州,还能赶上过正月十五。 藩台、臬台和知府,都是官场老将了,已然各自送了千两汇票给刘时敏作为年礼,又明白刘时敏到了月港总也有些暗箱操作。 省与州的大员,若还不知趣地支棱在小县城里,反而让方方面面都缩手缩脚。 三人遂打着哈哈谢公公体恤,又板起脸来吩咐海澄知县和巡海道副使,尽听刘公公调度。 马祥麟是武将,与刘时敏私交再好,也不能上文官们应酬的席面。 但他还是在酒宴以外的迎来送往中,特别留意了巡海道副使蔡丰的举动。 巡海道副使,隶属按察使衙门,是臬台的手下,常年巡查本省的海岸线。 月港的船只,进出频繁,为防海寇走私或劫掠,巡海道副使常驻海澄县,也不奇怪。 然而,或许是出于职业军人的敏感,马祥麟发现,蔡巡守看到随从队伍中的郑海珠时,眼神不对。 酒宴散后,马祥麟回到海澄县的官驿,见前院之中,郑海珠还在灯笼的映照下,与织造局的吏员检查绸缎棉布是否浸了水渍,便招手请她到廊下叙话。 “郑姑娘,你从前,见过蔡巡守吗?” “那位巡海道?呃,从未见过。” “他盯着你看。几位台尊虽然见到你也多打量了几眼,还问刘公公,你是否宫中女官。但蔡巡守不同,蹊跷之处恰恰在于,他既不觉得奇怪,也绝没有失了分寸的冒犯之色,只好像,认识你似的。” “啊?”郑海珠一愣。 她回忆白日里的情形,因要尽力表现得像古人一些,她始终是低头看路的,确实无法像马祥麟那样,能够细致地观察到前来迎接的官员们。 郑海珠对巡海道这个大明的实职,约略有些了解,依稀记得,嘉靖时向朝廷举荐戚继光的谭纶,就做过福建的巡海道。 “郑姑娘,龙溪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