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祖宗,鄢中丞的信……” 杨金水处理完今日的事务,走出司礼监,正要回到自己的居所休息,心腹来到身侧,递上信件。 杨金水接过,眼神里露出沉吟,隐隐有些喜意。 不过等到他进了房内,挥退左右,拆开信件,仔细看了一遍后,喜意消失,冷哼了声:“让利五分,既然察觉到了不妙,却只舍出这么些来,在这位严阁老心里,内廷就这么好打发吗?” 严嵩的话,鄢懋卿不敢不听,马上做出了让步。 在他看来,以江南织造局的庞大利益,利润的五分,都是无数白花花的银两,已经很让人心疼,也觉得对方该知足了。 毕竟江南织造局的督办,是外朝严党在操持,宫内太监本来就是捡个现成的便宜。 可世上比起贪官更贪婪的,往往就是太监,在杨金水看来,江南织造局的督办,是他上位秉笔太监后一力推动,现在严党出了事,要宫内支持,居然才让五分利?打发叫花子呢? 他高瘦的身子缓缓站起,稍稍踱步后,没有私自做决定,朝着吕芳屋内而去。 这位大明内相难得没有陪伴在嘉靖身边,正在摆弄盆景,享受着自己闲适的老年生活。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吕芳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金水,过来陪我!” “诶!” 杨金水摆了摆手,四周服侍的内侍们纷纷退出,他自己来到吕芳身边,接过剪子,按照指示,开始修修剪剪。 不多时,一道奢华富丽、优雅古朴的景致出现。 花盆里翠草覆盖,盆上树根分叉立势,树干苍劲有力,花朵在枝上鲜丽怒放,每一分都相得益彰,展现出功底。 杨金水赶忙称赞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大人妙手!” 吕芳端详着,却似乎并不满意,意味深长地道:“这人呐,得乐天知命,树亦如此,你觉得长势如何?” 杨金水目光闪了闪,明白了自己不该只看树,端详片刻道:“此树的枝叶过于繁茂,其势旺盛,似乎有些……” 听了这话,吕芳微微颔首,露出赞许之色:“有些喧宾夺主是么?太过旺盛,不遭喜欢,赶明儿怕是要移走了。” 杨金水心领神会,看来严党的势头过于煊赫,主子万岁爷对于严氏父子是真的有意见了。 而本朝的种种大桉表明,天子的态度一旦转变,再如日中天的重臣,都将大有凶险。 历史上严嵩失势,有诸多复杂的原因,但后世分析时,不少人将一件事情作为转折点。 那关系到蓝道行,此人是陶仲文死后,嘉靖身边最得宠的道士,擅长扶乩之术。 所谓扶乩,就是以箕插笔,使两人扶之,由扶乩人拿着乩笔不停地在沙盘上写字,口中念某尊神灵附降在身。 这个状态下所写的内容,就是神灵的指示,整理成文字后,可以预测吉凶,根据神的指示去办。 也就是请神上身,借由神灵的口说话。 而有一日,蓝道行在扶乩时称“今日有奸臣奏事”,刚好严嵩前来请奏,由此世宗对严嵩产生了厌恶之感。 这是一个听起来很滑稽的转折,却又具备着相当的可信度。 因为明世宗朱厚熜,就是这样的人。 嘉靖朝三任首辅,张骢、夏言、严嵩,都是喜爱的时候权势滔天,大力支持,也能颇多忍耐,一旦厌恶,那就看什么都不顺眼,很快失势乃至身死。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那位大明天子其实就是另一个严世蕃,聪明绝顶,又喜怒无常,意气用事。 所以不了解的人,云里雾里,很难猜到帝王的心思,了解的人,却足以将他摸透。 吕芳无疑就是后者,只是他对嘉靖忠心耿耿,主子喜欢的他就喜欢,主子厌恶的他就厌恶,现在嘉靖对于严氏父子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喜,自然也转变了态度。 如果这个时候严党懂事,放弃江南织造局的庞大利润,让主子万岁爷高兴,宫内十万内侍得利,司礼监也会适当地美言几句。 可现在鄢懋卿的作为,是打发要饭的,杨金水甚至准备落井下石:“大人准备何时将此树移开?” 吕芳澹然道:“还需它顶着门面,一时半会撤不下去。” 严党如日中天,朝野上下都有大量依附者,一朝倒台并不现实。 杨金水又问:“那孩儿是否要早作准备,唤几个办事伶俐的来多多打扫?” 严党全身上下都是窟窿,真要挑刺,肯定能找到,就看谁在这个微妙的时局里,点燃这把火。 吕芳道:“事宽则圆,急难成效,这院落的打理,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手下人也不够精细,还是我等多多劳心,仔细修剪。” 杨金水道:“是,孩儿这就去盯着些。” 吕芳重新拿起剪子,最后叮嘱了一句:“不必藏着,也藏不住……” 杨金水垂首:“孩儿明白。” 等到回归居所,他的思路已经变得清晰。 朝局有变,严党走势,尚未可知,司礼监的态度,是保持距离,撇清关系。 至于消息,该放就放,且看外朝风起云涌! …… “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