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夜雨,漏船又遭打头风。 萧兀纳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将希望完全放在上天的怜悯上,而是叮嘱道:“国内不能乱,上京更不能发生饥馑,尤其不可重蹈先帝的覆辙,我大辽百姓受灾,下诏良人自鬻(yù)……” 萧奉先变色:“兰陵王慎言!” 萧兀纳所言的先帝,自是辽道宗耶律洪基,良人指的是平常百姓的妻子,自鬻则是自己卖自己,饥荒夺走了男人的性命,剩下无依无靠的妇女,只能通过自卖来获得粮食,养活自己和孩子。 别说以前,现在的上京就在发生这样的事情。 萧兀纳却根本不再避讳,语速变得正常:“但凡天灾,都有类似的惨剧发生,前唐都是如此,更遑论我大辽,可这种行径,绝不该出现在辽帝的诏书中!” “一国天子的职责,是在灾难来临时,全力发放米粮救灾,安置灾民,再减免所欠的租赋,免征后续的租赋,更要对借着灾情贪污的官员,抄没家产,严惩不贷!” “但先帝却让灾民以这样一般屈辱的方式自救,还不是别处,正是天子脚下的上京,和五京道内最为富裕的燕京,由此天灾人祸,百姓苦不堪言,国家动荡不休……” “先帝所为的昏聩行径,绝不止于此,老夫昔日不赞同陛下继位不久即攻宋,打破两国和平,正是因为我辽国内部,也是隐患重重,平日可以勉强维持太平,一旦战争失利,灾祸降临,后果不堪设想!” “今赵宋灭亡,正是昏君无道,对民间毫不体恤的下场,人之求多闻善败,以鉴戒也!” 萧奉先听得心惊肉跳,萧兀纳看似是在指责先帝,实际上目标还是只顾打猎,对于朝政毫不作为的耶律延禧,这位老臣难道不知道他已经被天祚帝忌惮不已,怎么还敢这么说啊? 不过无论对方如何劝谏,传话的终究是自己,他是不敢原原本本将这番话传给耶律延禧,惹得对方龙颜大怒的,只能敷衍道:“兰陵王所言,不无道理,赵宋正是昏聩亡国!” 萧兀纳眼光变得重新犀利起来,深深凝视萧奉先一眼:“你是不会对陛下明言的……” 正当这位变色之际,他又苦笑一声:“也罢,即便说了又能如何呢?老夫活着的时候,都无力劝阻……死后唯一庆幸的事情……或许就是看不到那一刻的到来了……你走吧……走吧……” 发现萧兀纳的声音重新变得衰弱,闭上眼睛,萧奉先有些局促地道:“请兰陵王安心养病,下官告辞!” 他行了一礼,往外退去,但还未出内宅,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嚎啕大哭。 萧奉先身躯剧颤,停下脚步,朝着里屋的方向拜下。 那位为辽国鞠躬尽瘁的老臣,迎来了生命的终结。 …… “嗖!” 猎场之上。 耶律延禧一箭射空,不再追击那疯狂逃窜的猎物,反倒是怔然出神,想起了他的爹娘。 先帝耶律洪基是耶律延禧的爷爷,之所以传孙不传子,是因为传不了,早在三十年前,权臣耶律乙辛先是污蔑耶律洪基的皇后萧观音与私伶暗通,附上种种细节描写,比如“小勐蛇赛过真懒龙”,令耶律洪基大怒,将皇后萧观音赐死。 没了皇后的庇护,太子和太子妃,也即是耶律延禧的爹娘,全都被耶律乙辛加害,耶律乙辛还想将那时刚刚几岁的耶律延禧一并斩草除根,是萧兀纳出面护其周全。 后来耶律洪基醒悟过来,安排萧兀纳成为这位孙子的太傅,一路辅左,最终登基继位。 等到耶律延禧即位后,立刻将杀害其父母的耶律乙辛开棺戮尸,那份血海深仇他记得清清楚楚,可萧兀纳对他的如山恩情,却渐渐抛之脑后,在对宋的战争之后,更是只剩下怨怼乃至杀意。 直到如今。 当真正得到死讯时,耶律延禧心头空空,泪水滚滚而落:“朕再也没有太傅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