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韦承庆和韦玄贞在仆从的簇拥下,走在川流不息的街头,明显能感受行人旳兴奋之情。 此次圣人带百官再至东都,入主紫微宫,可不比上次关内大灾的不得已而为之,毫无疑问,接下来的洛阳,将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中。 天下之中,也是天子坐其中。 对于京兆韦氏来说,这自然不是一个好消息,尤其是想到先帝在时,都没有办到在常规的时期,直接将政治中心东移至洛阳,更是心头不安。 当然,这并不代表李弘比起李治更厉害,相比起政治手段,两人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只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李治花了二十多年时间,将关内士族连打带压,李弘继位后,在治国大政上,几乎沿袭先帝,进一步削弱关中本位的影响,嗣圣这个年号还真没选错。 对于关内高门来说,他们既不喜欢激进的天子,比如杨广继位后,与当太子时判若两人,最后把天下折腾得民不聊生,关陇集团也受到巨大打击,但也不喜欢如此沉稳的天子,一板一眼之间把皇权抓在手里,以致于世家腾挪的空间越缩越紧。 当然,由不得他们不喜欢,现在的圣人极受拥护,韦氏叔侄走着走着,前方甚至传来欢呼声。 “今日唱名,陛下恩赐诸士子进士及第!”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科举放榜了,还是唱名放榜。 历史上正常的唱名,要到宋朝由官家一一报出新科进士的名字,称之为唱名。 而现在则是礼部官员,在高高竖起的皇榜边上,反复喊出新科进士的名字。 这待遇自然比不上天子金口,但一声又一声的题名,已经让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被点到的士子更是昂首挺胸,满是荣耀地接受恭贺。 韦氏师侄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聆听。 不多时,韦承庆冷哼一声:“山东和江南这下得偿所愿了!” 今科贡举是第一次糊名,可以说得到了各州有心之人的关注,如今进士科放榜,录取七十三人,其中出身关内的士子只有四十人,剩下的山东士族占了二十一人,最少的江南士族也有十二人入榜。 这种比例其实是正常的,二馆六学聚集天下名师,所拥有的师资力量终究不是地方可比,哪怕山东士族再会考试,在目前的大环境下还是比不过,所以公平竞争下,关内士族历年积攒的优势依旧会确保他们的人数最多。 可落差感就是这样来的,以前进士科九成是他们的人,如今只剩下一半,随着时间的推移,比重说不定还会变化,这就难以接受了。 而韦玄贞更看重如今礼部放榜的方式:“以前放榜是在礼部贡院,现在直接移到皇城之外,与民同贺,接下来还要聚众游街,是在抬高科举出身的官员荣耀啊!” 这个年代的进士高中,还不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偏偏士子又重声名,这种被人人簇拥的感觉,连韦玄贞看着都颇为羡慕,加以分析:“有此一遭,也是不枉多年苦读,恐怕以后科举入仕的士族子弟,会越来越多。” 韦承庆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沉下:“如果科举入仕的官员增多,门荫和其他方式入仕的官员,升迁之路将更加困难。” 韦玄贞道:“这也是无法避免的,才学之士自有骄傲,谁又愿意落得个靠祖辈恩荫的名声呢?” 韦承庆皱眉:“老夫自然不可能排斥族内上进自强的风气,一个世族想要存世悠久,才流辈出是必须的,可门荫的优势也必须保持,如果人人都靠才学,我关内士族的优势就愈发难以维持了。” 这话很露骨,但也很实在,所谓特权,就建立在不公平之上。 世家最强盛时期,无疑是魏晋时期的上品无寒门,只要有个好出身,傻子都能身居高位,等到了唐朝正式实施科举,已经大大削弱了特权。 所以五姓七家那种出了众多宰相的山东高门,权势不容否认,但真的没有后世想象的那么夸张,世家一再衰弱,到了唐时已是外强中干,否则也不会被一波推平。 韦氏叔侄自然不可能有那等远见,他们是想到如今关内年轻一辈的浪荡无为,米虫众多,暗暗叹息。 世道越是公平,高门的腐朽就越是无法掩饰。 两人沉默片刻,却又下意识地将目光投注到一位被众士子簇拥的官员身上,韦承庆问道:“那是何人?” 韦玄贞道:“苏味道,字守真,此人文采富丽,素有才名,高中状元,被裴侍郎召为女婿,现在已是中书省主书,在士林中颇有声名。” 韦承庆眼睛微微一亮:“裴侍郎的女婿,哪一科的?” 韦玄贞低声道:“苏守真高中状元时,裴侍郎并无任何偏私,直到过了吏部铨选后,才正式结亲的。” 韦承庆没抓到把柄,不禁有些泱泱:“河东裴氏家风严谨,如今一门三裴,真是显赫啊!” 所谓三裴,是指原凉州都督,后任兵部尚书,现迁中书令的裴思简; 吏部侍郎,内卫阁领,洮河道大总管,即将班师回朝的裴行俭; 还有就是左金吾卫将军,同样是裴皇后之父,身为国丈的裴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