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不理解自己上疏陈边备弊病错在了什么地方。他甚至怀疑过,这个旨意到底是不是太子殿下发出来的。 但不管如何,用了印的圣旨不是假的,除了收拾细软往贵州去以外,他没有别的选择。 这个时候再去找王鏊? 他有点觉得不是滋味,于是他决定先绕道山东,去拜访一下自己那位还任着山东布政使的父亲王华。 家人是最后的港湾。这样朴素的话语从来不假。一个男人满怀激情的时候忽然遭受这样的冷遇与挫折,除了家里,他还会想要去哪里? 八月的京师酷暑难耐,王守仁决定先坐船前往通州,而在这条船上,他碰上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样的乙未科进士。 因为外面热,没有人喜欢在甲板上待着,于是在船篷内,此人就这样到王守仁的面前坐下,像个自来熟一样,抬手即称:“想必,这位便是请查军屯的王伯安王兄了。” 王守仁打眼一看,有些觉得很怪异,因为这家伙膀大腰圆,伸出来的手指都比常人要粗壮不少。看着像个武人。 可偏偏一身文人服侍,动作、言谈都是士子的派头。 且他既然说出请查军屯四个字,想必也是在京中为官的了。 “……正是在下,不知,是哪位同僚?” “在下伍文定,和王兄一样,是乙未恩科的进士。” 王守仁听到这里,心里便认真对待起来,虽然他因为自己的遭遇打不起精神头,但碰上一个进士,该给的尊重还是要给的。 所以抬手作揖,“原来是同科,请伍兄见谅。对了,伍兄这是……?” “喔。”伍文定继续抬着粗壮的胳膊,“在下被委任常州推官一职,本该在四月时就赴任,不过当时在下不幸病了一场,耽搁了些时日,眼下虽还未痊愈,但圣命在身,实在是不敢再拖了。” 王守仁看他的强壮威武、又精气充足得样子,心中泛起滴咕:你这还叫没痊愈? 但这份疑虑显然比不过他心中缓缓升起的更大失望, 恩科之后授常州推官(推官:府一级所设,正七品,相当于法院院长),就说明伍文定在科举的排名在自己之后。 毕竟到六部任职和跑到常州去当个推官,那还是不一样的。 然而讽刺的时候,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两个人一同出京,情势又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伯安兄的《请查军屯疏》,伍某也看了。伯安兄舍生取义、为国献策,请受伍某一礼。”伍文定看着是个‘粗人’,但行事还真的挺‘文人’。 按官职,人家现在是大的。 所以王守仁不敢托大,连忙说:“不敢。不过王某也不是请查军屯的王伯安了,而是龙场驿丞王伯安。” 这话带着些自嘲。 “王兄何必妄自菲薄?”伍文定鼓励道:“当今太子是圣君之气象,想来过后不久,殿下就会想起这份《请查军屯疏》。” 这是安慰的人话,人家随便说,自己随便听。 “便借伍兄吉言了。” 这次王、伍相会并没有什么波澜因此而起,只不过两人也算因此相识。 王守仁到了山东之后,本想着父亲总该要安慰他一下, 毕竟一个新科的进士,搞去当驿丞,整个大明朝他还是头一个。 但没想到布政使衙门的大门他也没能进! 烈日当空,王守仁站在门外彻底的迷失了。 这又是为什么啊! 委屈,真是说不出的委屈。 在殿下那里、王鏊那里,有了委屈他就只能自己忍下。但到了父亲这里,他便实在是忍不住。 王华不见他,他就站在门外。 日头晒得看门的守卫都躲到了门檐下的阴凉处,便是街上的狗也知道躲在树下一遍又一遍的吐着舌头。 这布政使衙门的门前空地上,却站了一个年轻人,动也不动。 街上人虽然少,但时间一久百姓来来往往的见到的多了,自然会有非议。 还好看门的守卫知道这是布政使的公子,言语不敢怠慢,还会去请他一起到阴凉处等,可王守仁犯了驴脾气,就是不动。 后来没有办法,王华就托衙门里的人出来给他带一句话, 是一个穿着官服的老者,现在只要穿官服的都比他王守仁官儿大。 老者问:“公子是白身否?” “下官,任贵州龙场驿丞。” “那为何不去贵州上任,而来山东布政使衙门呢?” 这问题问的,看大门的都知道我是王华的儿子! 王守仁又忍了,“下官是寻家父而来。” 老者摇了摇头,“公子受贬黜而至贵州,理当上任,为何要来山东?你去贵州做什么,君父都有交代,令尊又不知道贵州之事。若是因为心中受了委屈,那更加不必,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有任还不去上、特意绕道山东,难道……是要到此诉苦的嘛?” 王守仁听了此话心头一震。 坏了,若是给有心人抓住,参上一本,说他对君父不满,搞不好还要连累父亲。 “下官湖涂!这就走了!”走了半步他又回头,“请替下官传一句话,就说孩儿知道错了,这就去贵州上任。” “嗯,孺子可教也。”老头子一边点头,一边捋着胡须。 回身之后入了大门,就撞到了已经在此偷听的布政使大人,王华。 王华哪里不想见儿子? 父子分隔两地,其中分别之苦他又怎么感受不到。 因为酷热,路上行人稀少,只有王守仁一个人背着行囊赶路,不时地还要抬起胳膊擦一擦额头的汗,那背影多少是有些落寞。 作为父亲,王华也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我儿,保重。” “藩台不必忧伤。伯安公子为国上疏,直言边军弊病,颇有诤臣之风采,假以时日,必是国之栋梁。” 大概是这个时刻,王华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