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昏睡数年的妹子终于醒来, 绿洲城中,凡有数得上名号的大夫,这几日, 都被解如星请到府上筛了个遍。
只是,不知是巧合抑或没注意,是要故意提醒, 抑或有意“彰显”一番。
这求医的帖子,不仅递到了如今正紧锣密鼓筹备大宴的“王姬”府中, 更毫不避讳地,送来了闭门谢客多日的摄政王府。
是夜,更深露重。
男人仍端坐于堆积如山的书案前埋首批文。
老管家久等他不出,只好借着入内送药的借口呈上拜帖。
他将药碗接过、一饮而尽, 又随手摸过那鎏金帖, 一目十行看完上头内容。
末了,目光定在“十六娘”三个小字上,眉心却忽的轻蹙起。
“解明珠醒了?”
“是,王爷。”
老管家听出他话中不悦,忙低头道:“这、这解家七娘……近日已来了几回, 好说歹说, 要请杜医官过府一叙,说是, 家中那十六娘大病初愈,寝食不安, 还望王爷念在昔日‘情面’的份上, 卖她解家一个面子……”
“不亏不欠,何来的面子。”他淡淡道。
“这……”
非得解释这么详细么?
“她、她说……”
老管家满脸苦笑,说话间, 小心翼翼地抬头、瞥了眼自家主子脸色。
许久,方才鼓起勇气,将那解家女的话小声复述一遍:“她说,王爷险些便做了她的妹婿,算起来,七皇子还得叫她一声表姐……”
话音未落。
“啪”的一声,那鎏金帖被随手扔到桌案一角。
屋内一室凄冷,唯烛火噼啪声不绝。
火光每一跳动,老管家心中,便也不由随之砰砰直挑。苦等良久,终忍不住低声提议:“不若,老奴明日便去回绝了她……”
“不必。”男人却冷声打断道。
“一个医官罢了,她要,给她便是。另给她备份厚礼,一并带去——权当,贺那解十六娘‘病愈’之喜。”
......
只不过。
同样的拜帖,送去摄政王府时一片太平;
送到这辽西赵王姬的府上——却远不是同一回事了。
遑论拜帖来时,正逢王姬会客。花厅奉茶,欢声笑语:今日之客,正是那名满天下的富贾金氏,金家二公子,金复来。
青年一袭蓝袍,质胜幽兰。
虽为商贾之流,可若论谈吐斯文,容貌俊秀,比之那世家公子,却亦丝毫不见逊色。
一时间,但听屋中琴师拨弦,丝竹声声;玉屏之后,倩影绰约,不时传来几声娇笑。
“此言当真?”
“绝无欺瞒王姬之意。”
金复来垂首道:“我金家祖籍江都,与辽西不过一水相隔,百里之距。吾少时便曾听说王姬美貌、足可倾城,又闻王姬与寻常女子不同,酷爱纵马行游,自有一番肝胆豪气。是以此来,特觅汗血马十匹,供王姬赏玩。”
“二公子有心了。”玉屏后的女子闻声笑道。
须知,汗血宝马虽贵,于这富有兵马、强占一方的赵姓王姬而言,却自不稀奇。
说到底,她不过喜欢眼前人说话的语气神色罢了。真假不论,总是格外地叫人舒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颇为投机。
忽的,却有一女婢匆忙入内,路过金复来、冲他微一福身,随即手捧鎏金帖,恭恭敬敬地送进玉屏后。
赵王姬将那拜帖接过手中。
只打眼一看,原本正在兴头上的气氛,却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冷得彻底。
金复来沉默不语。
佯装低头品茗,实则侧耳细听。
可惜,厅中琴声掩去那二人轻声细语,他实在听不清里头说了些什么。
只知那王姬情绪说变就变,推说来日再叙,转头便着人将他请了出去。
待离得远了,方听到后头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他人在廊下,回过头去,只远远看到厅中玉屏倾倒,一地狼藉。
再欲看那王姬形貌之时,身旁提灯引路的婢女却侧身一挡,婉言提醒道:“公子。”
“……抱歉,是我逾矩了。”
他当即颔首一笑,收回目光。
心下却忍不住一声轻叹:
想来也是。
手握二十万大军,辽西沃土,分隔突厥汗国与大魏的玉山关关隘。
来求娶她“赵氏王姬”的世家子弟多如过江之鲫,这位自幼骄纵蛮横,如珠似宝般、被供在平西王手心里养大的王姬,又怎能没有几分给人脸色看的底气。
好在,他倒也没心思非要娶个母老虎回家镇宅。
怕的只是到时,“那位”若是怪罪起来……可如何交代是好?
难呐。
他抬步踏进月色。
自后门出,行至正门前,却又听车夫忽的一声长“吁”,马蹄轻踏——
“哟。”紧接着,竟是道再耳熟不过的女声迎面传来。
他撩开车帘,对面亦撩开,两人眼神在空气中撞个正着。
解家七娘那眼神堪称露骨。
由上到下,犹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