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弃再睁开眼时,人依然还在寒冰床上。
只不过,与他昏睡前不同的是,身上那些渗血的伤口已被人细细上过药、包扎好。
连衣裳也新换了一件,颜色素白。他微微低头,甚至能嗅到清洗过后的皂粉香气。
……可是,为什么?
他眉头紧锁,头痛欲裂。
太阳穴几乎要炸开一般、跳得恼人。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还能醒来。
更不明白为何还会有人替自己包扎伤口——毕竟,会像这样耐着性子、一点一点为自己包扎那些皲裂伤口的丽姬,早已死去多年。而他不能被人发现自己身体的奇异之处,所以从不寻医问药,遑论让人为自己……
不。
魏弃心头一跳。
突然想起,几个月前,自己确曾破过一次例。
为了不漏破绽,鬼使神差地,他当时甚至将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撕裂,又用刻刀在手掌划下几道新伤。
种种疑惑堆攒心头,愁云密布却无所解。
他勉强半撑起身,视线打量四周,却一眼瞧见地上某个熟悉的身影:准确来说,是熟悉的、高高隆起的地铺。
分明已裹着三四层棉被,那人仍然被冻得牙关打颤,不住发抖。
暗室愈是寂静,落针可闻,她唇齿研磨的簌簌声便愈发明显。
魏弃目光微凝。
失去意识前,那些或迷离或朦胧的记忆,此时终于渐次回笼。
他想起来那只阴差阳错闯进地宫的狸奴、被破解的机关、满地的残针断剑;
而后,是垂死之际,那只轻轻托住自己的手,耳边喋喋不休呼唤着的声音。
长阶长,汗满襟。
咬牙背起他、每一步都走得步履蹒跚的小宫女,忽然哽咽着说殿下,我不想你死。
他依稀听见,心中却只觉荒唐,想她究竟要多愚蠢,才会祈求自己不要死。
死了不是正好么?
可她的眼泪和颤抖不像作假,于是,不知怎的,他的心里又冒出些奇怪而酸涩的感觉,恍惚间,好似又回到某个寻常午后。他在殿中看书,小宫女就乖乖坐在案旁陪着。
起初,她还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时不时擦擦桌案,端茶倒水;
后来,不知何时,却“一如往常”地撑着脸颊、偷懒打起盹来。
结果睡得太熟,冷不丁一个小鸡啄米,便扑倒在案上。
“砰”的一声,砚台翻倒,书页纷飞。
他的笔尖立时停住。
看一眼桌上狼藉,又看一眼旁边的“始作俑者”,心想,是把她剐了好呢,还是这么掐死算了。
只片刻工夫,他已在心中拟好了她数种死法。
待要下手时,这厮却仍浑然不觉,枕着手臂睡得香甜,也不知在梦里吃了多少美味佳肴,嘴里不住砸吧砸吧,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愚蠢。
他把笔搁下。
原本为了掐死她而伸出去的手,最后,却只轻轻揩去了她鼻尖溅到的墨点。
......
那时的他,并没有觉得那一刻多么弥足珍贵。
直到与死亡一线之隔,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十一年来,原来自己也曾有过、觉得活着并非那么了无生趣的时刻。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
“殿下,你还没给我写放妾书呢。你死了,我……我还要做你的妾……我不想……”
他已然紧闭的眼睛,忽的长睫抖簌。
而后,被血雾蒙了一层的眼帘,吃力地微微掀起。
五感短暂地回归,他清楚地听见她小声嘟囔的声音,说得分明是:“殿下,我阿娘说过,等我长大了,要把我嫁给陈家的小书生。”
“小书生很会念书,日后高中状元,会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做他的妻。”
魏弃:“……”
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自己应该要在死之前给她写个劳什子的放妾书,让她清清白白出宫嫁人?
很好。
他都记起来了。
魏弃的眼神,似恨不能直接生吞了地上那拱起一团的某人。
身上的伤口却仍隐隐作痛,折腾了半天,他方才勉强下床,几乎是一步一步、挪到了那被窝跟前。
岂料才刚伸出手,被子底下忽的窜出一团雪白身影,拖着一条断腿,仍然莽得无所畏惧。
魏弃防备不及,被这么一只“秤砣”狠撞到腿,一个重心不稳,竟直接向前栽倒——
谢沉沉正在梦里冒着大雪买桂花糕。
买完了,兴高采烈地护着怀里那油纸包往家走,结果胸口突然一痛,“哎哟”一声,她霍地睁开眼。
才发现,怀里装着桂花糕的油纸包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面若金纸的病美人投怀送抱。
四目相对,一个睡眼朦胧,一个隐含愠怒。
她的眼神一亮,困意却顿时全消,只喜出望外道:“殿下!”
魏弃冷哼一声。
可还未及反应,便被她伸手拥入了怀里。
不是摔的措手不及,亦非半是强迫的故作亲密,她两手环住他的脖颈,以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