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纵怔忡,还是下意识去看裴钦。见裴钦还在饮茶,同时似是瞄上桌面上的点心。
他忍不住同样微笑,带着八分庆幸,还有一分与殷玄无关的,纯粹因裴钦此刻表现而有的欢喜。
观澜看在眼里,眼神微微闪动。
秦纵这会儿的神色,在他看来,竟然十分熟悉。
像是谢霖看梁霄,玄蛟看青鸾。
意识到这点之后,观澜又望向裴钦。
裴钦恰好抬头,目光与秦纵碰在一起。
他眼神温暖明亮,好像两个人在一处,便是一个无比圆融、旁人无法触及的小小世界。
观澜轻轻笑了声,再抿一口茶水。
……
……
离开茶摊前,约莫是想到自己即将离开,神仙给了秦、裴一人不少茶叶、酒水。
秦纵与裴钦郑重收下。他们再上马车,才意识到,竟然已经是黄昏时候。
金色的昏光照在马车之上 ,在天子面前,裴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以一种颇没正行的样子靠在软垫上,说:“总算活过来了。”
秦纵看他,似笑非笑,说:“朕从前那样亏待你?”
“并非。”裴钦立刻澄清,“只是,如今朝中可用的文官还是太少,”没办法,那些从牢里出来的文官里有颇多一部分被监狱生活激发起文兴,以至于这会儿整日待在家中,举办诗会,对朝事却似有了心理阴影,绝不过多上心,“我总得多为陛下操持一些时候。”
秦纵看他,笑意不减,说:“只是‘一些时候’?”
裴钦眼睛眨动一下,看他,未答话。
秦纵的笑意一点点收敛,再和他确认:“‘一些时候’?”
裴钦抿了抿嘴巴。
秦纵看在眼里,后知后觉,这场面,竟似他们来时的逆转。
他沉默片刻,承认,当下时刻,好像是少有的,不,是仅有的他虽然与裴钦在一起,却并不欢喜的时刻。
他视线直直,看着裴钦,问:“为什么?”
裴钦叹口气,说:“陛下,我出身西南军。”
秦纵说:“我知晓此事。”
裴钦又说:“我父老矣。”
秦纵看他,心头忽而一颤。
他意识到:是了。正似我看家人极重,裴钦亦然。
上辈子,裴家军之所以会反、裴钦之所以一路打上京城,皆是因为殷玄害死裴焕。
而现在,裴钦说他父亲年事已高,他不能不陪在身畔,也是可以想明的事。
可秦纵又觉得,自己非常、非常不高兴。
他心情沉下,马车中松快的气氛忽寂。
裴钦有所感觉,带着三分意外,想:陛下……阿纵。
他仿佛也不愿让我离开。
他的心跳忽而乱了一拍,侧头看向窗外。
裴钦没说,自己之所以要走,还有另一个,甚至是可以说“真正”的缘故。
他觉得,自己和秦纵的关系非常危险。
日日把对方给的短刀放在枕边入睡,日日亲自打磨保养刀锋刀鞘。
这些都还算了,他竟然还在旁人论及《大名遗失》中将军登基之后究竟要立什么人为后的时候,据理力争,说那与将军一同打下江山的女将军自是首选。
真是疯了。
他又不是女郎。
——裴钦想不明白,到底是自己坚持“女将军”才是皇帝良配更可怕,还是从这件事里意识到“我不是女郎”更可怕。
唯独被确认的,是他留在秦纵身侧一日,就头脑混乱一日。还是要离开京城,才有时间细思。
至于“我父老矣”这种话,则是真,却没什么意义。
裴焕的确年长于秦戎,身子健硕却丝毫不减当年。在裴钦看,只要不出意外,自家阿父再活一三十年不成问题。
马车回京,裴钦被送到他如今住的将军府。
往后,车子再有前行。
路上,秦纵心情始终谈不上好。
经过一间书屋时,他记起白日在裴钦袖中见过的那本书,忽而叫住驾马的侍卫,吩咐:“给朕买一本《大名遗事》。”
他倒要看看,能让裴钦喜爱到时刻带在身侧的话本,究竟有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