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说,当时见面这一幕挺有意思。 因为这一天,宁卫民可是从头到脚的大变样了。 他没穿着那身几乎天天不下身儿,已经磨得有些发白的半旧人民装而来。 不再是平日里满身尘土,身上带着味道,上公共汽车都会遭人白眼的寒酸模样了。 反过来他倒是刻意装扮过,体面得很。 不但提前洗了澡,理了发,还花了大价钱置办了一身绝对时髦的行头。 上身是一件黑色单皮夹克,下身是一条黄色卡其布喇叭裤,脚上踩着一双三接头皮鞋。 就这三样,花了他二百块呢。 另外,他左手腕儿上不但带了一块儿锃新的抗震西铁城手表。 鼻梁子上还架着一副金边儿的蛤蟆镜。 这又是一百六啊。 在这个年代,像这样的打扮。 那已经不仅仅是潇洒俊逸,富得流油能形容的了。 更透出一股子鹤立鸡群的时尚味儿来。 要知道,一般人对穿衣可还停留在最基础追求上呢。 连的确良、腈纶这样的化纤玩意都能当成好东西。 对式样啊,质料啊,颜色、饰物搭配什么的,统统不懂。 只会对照外国的影视剧里的形象进行模仿。 大陆内地的年轻人,谁要想穿出这股子《壮志凌云》的范儿,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更别说这些东西又这么少见。 一般人即使想买,找不着地儿,都未必能买到。 所以单凭这副打扮,宁卫民走在王府井大街上回头率都不会低,进友谊商店恐怕都无需亮“派司”。 至于在这偏僻的废品收购站,当然就更不用说了。 他闪亮登场的效果必然是极为惊人的。 而事实上,人还就是以貌取人的。 别看宁卫民进来的时候,柜台里的牌局正进行的热火朝天。 那些废品站的人只顾埋头打牌,根本没人抬头看他。 甚至当宁卫民咳嗽了两声,问了一声“哎,你们这儿谁管事?”还把一个鼻梁上贴着橡皮膏的小子惹毛了。 瓮声瓮气,态度相当恶劣的甩了一句片儿汤话。 “没看打牌呢嘛!一边儿等着去。” 可当宁卫民继续用手“当当当”敲起了柜台。 这帮小子于极不耐烦中,各自顺势抬头瞟了一眼,就都立马愣住了。 他们的眼里无不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就跟亲眼看见一头凤凰落在了树上似的。 他们嘴同样合不拢了,就跟人人含着个热包子似的。 尤其刚才那个出言不逊,呵斥宁卫民的小子,心里更是打鼓。 他下意识觉得眼前这位不是他怠慢得起的。 于是牌也不出了,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你你,谁呀?有什么事?” 不过说实话,就他突然而动这一下子,也把宁卫民吓了一跳。 因为看见了这小子鼻梁子上那东西,宁卫民就知道这恐怕就是吃了他一“流星锤”那倒霉蛋儿。 而这愣种这么“噌楞”一站起来,架势真有点猛。 宁卫民还以为自己化妆无效,被认出来了,这是要急眼呢。 幸好,他还稳得住劲儿,在撒丫子跑之前,看出了这愣种是出于畏惧。 否则,虚惊一场,自己要把自己吓住了。 不但成了个大笑话,这番准备也全白费了。 “跟你说?跟你说管用吗?你算哪棵葱哪瓣蒜啊?我找你们站长。” 要说宁卫民掩饰得真的挺好。 尽管恰才他的脸也被惊得一抽抽。 可靠着七个不在乎,八个不含糊的口气,反倒让这种因惊吓导致的神经反应像极了愠怒。 这下,那“橡皮膏”不但哑巴了,朱大能也不能不开口了。 他先一伸手给了“橡皮膏”后脑勺一巴掌,赶紧赔笑招呼宁卫民。 “哎,这位同志。您甭跟这小子一般见识。他就是个‘浑得鲁’。有什么事儿跟我说。我们站长病休在家,我是副站长,我姓朱……” 可他却没想到,自己这样低三下四的态度,反倒更给了宁卫民坚定的底气了。 原本对自己的装束还有点不自信的他,这下是真的淡定了。 什么叫得便宜卖乖啊?什么叫得势不让人? 宁卫民充分发挥了“流氓像弹簧,你弱他就强”的装B理论,表现的更加桀骜不驯。 “切,副站长?好大的官儿啊,够股级吗?甭废话,把你们站长电话给我。我就跟他说!” 呦呵,真横啊! 朱大能大概是第一次碰上比他还不讲理的主儿,脸有些黑了。 尤其是当着一干手下的面儿,他不能不维护自己的尊严。 所以虽然心里也吃不准,有点怵头,但他还是不能不硬起来。 “你到底有事没事?有事你就说,没事你走人,我们这儿挺忙的。请别干扰我们工作。” 朱大能皱着眉头极力克制,想要送客了。 可宁卫民故意指着他鼻子,表达出了更大的轻蔑。 “我明白了,哈哈,原来你就是这个贼窝儿的头儿啊!” 朱大能万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就是一哆嗦。 “什么贼窝?你胡说什么你?” “我胡说?你自己干过什么你不清楚?还要我点透了吗?” 宁卫民一挑眉毛,又是冷笑一声。 “明告诉你,我今天来不为别的。我有个小兄弟在东郊垃圾场讨生活,头几天在路上让人给劫了一麻袋的紫铜,还差点挨顿打。他跟我说,就是你们东郊废品站的人劫的他,带头的还是个黑胖子。那看来就是你了呗?” 这下朱大能他们是全都明白了。 那不用说,都被宁卫民“这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劲儿,激起了火气。 没人能再沉得住气了。 呼啦啦全都自觉抱成团,一下围了过来,还都抄起了家伙。 “我说,你可别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啊?想找不痛快你可来错了地方。再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