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海上商路起于大瀛洲东南隅一处险峻的峡口,经天蝠海、潜蛟海、海婴海、蚩尤海,直至荒北城下,黄犊舟一程接一程,共五十三站,被称为“东海道五十三次”,这是荒北城主魏十七亲口定下的名目,没有人改半个字。 沙威和沙通海从海婴海出发,只行了五十三站的小半,饶是如此,也花了数月光景,才踏上这块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 离舟登岸,极目远眺,雪峰擎天,直插云霄,荒北城盘山而起,形同巨蛇,城头人头簇拥,热闹非凡。 正看时节,平地起波澜,北海沸腾翻滚,变成一口煮开的巨锅,惊涛骇浪连天起,数十头海妖拥着一个魁梧大汉浮出海面,众星捧月般登上大瀛洲。沙通海窥得真切,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啧啧称奇,嘀咕道:“田三白,铁头陀,沈金珠,沈银珠,许馗,伏轮,好嘛,北海妖王都到齐了!” 沙威盯着一干海妖,将他们的形貌暗暗记在心中,北海乃是荒北城的后花园,将来难免要跟这些妖王打交道,瞧他们的架势,似乎是恭送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再看那大汉,身高马大,孔武有力,脑袋粗如木柱,无耳无鼻,面生六目,一张嘴直裂开到脑后,形貌甚是古怪。 沙通海轻声道:“那是鲤鲸族的阎川,鲤鲸乃是渊海上族,仅次于八将军、暗影贼、漆面佛,稳居‘中三族’之首,听说那阎川奉魏城主之命坐镇北海,统摄天蝠、潜蛟、海婴三海,几乎就是不上岸的海霸王。” 沙威不禁问道:“魏城主就如此信任他?” 沙通海摇摇头,“你要记住,对上位者来说,信任是一种奢侈的浪费,魏城主无须相信任何人,只要他足够强大。” 沙威低头默默不语,是的,只要足够强大,魏十七可以把他摆在副城主的位置上,而无须担心他有丝毫异志,翻云覆雨,生杀予夺,这就是强者的自信。什么时候,他才能走到这一步? 分别在即,谁说海妖就不懂得谄媚?你看,你看,那些个海妖王一一上前敬酒,裂开嘴陪着笑脸,浑不知自己丑态毕露,沙威在冷眼旁观之余,忽然暗自警醒,等他见到魏十七时,会不会在不经意间露出同样谄媚的嘴脸?人哪,只看得清别人,看不到自己…… 阎川志得意满,水桶大的酒盅,张开大嘴就往里面倒,送行酒接连喝了十七八盅,略略有些醉意,将手一摆不再吃了,摇摇晃晃往荒北城而去。众海妖目送他远去,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偃旗息鼓回转北海,遗下无数翻滚的白沫,久久不散。 风雪扑面而来,结结实实打在脸上,阎川步履渐稳,眼中醉意不翼而飞,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朝二人找找手,沉声道:“是何人躲在一旁窥探?” 沙通海暗暗心惊,举步上前见过这位鲤鲸族的大妖,笑道:“我等来自河丘城,奉沙城主之命,前往荒北城拜见魏城主。” 阎川问了二人的姓名,却没什么印象,不过河丘城主沙艨艟与魏十七颇有几分交情,二人以沙为姓,指不定是亲信心腹什么的,他随口多问了一句:“沙城主没来么?” 沙通海不知对方的用意,心念急转,含混道:“最近城中不大稳便,城主暂时不得脱身。” 阎川微微一怔,随即发觉自己会错了意,道:“河丘城常驻于此的商队,可曾将魏城主的请柬送去?” 沙通海心中打了个咯噔,“请柬?我等离开河丘城时,商队并未带回什么消息。” “是了,算算时日,也不用来这么早……”阎川嘀咕了一句,用力摇摇头,驱散残留的一点酒意。 “敢问魏城主的请柬所为何事?” 阎川道:“明年八月十五是魏城主的寿辰,他在荒北城摆下寿宴,遍邀天下豪杰到此相会,作长夜之饮。此事荒北城众所周知,连海妖都得了消息,一个个忙着准备贺礼。” 沙通海干笑两声,道:“兴许是路上错过了,魏城主大寿,沙城主必定会亲身前往荒北城,好好喝上几杯!” 阎川点点头,深以为然,他开口邀道:“既然你二人也是往荒北城去,不如同行?” 沙通海欣然答应,招呼沙威一声,略略落后半步,与阎川一同赶路,顶风冒雪前行。阎川问起二人的身份,沙通海也不隐匿,直言沙威乃是河丘城主沙艨艟之子,奉父命前往荒北城,为魏城主效命,至于他自己,乃是沙艨艟麾下的亲信,鞍前马后照应一二。 一个是儿子,一个是亲信,与沙艨艟关系匪浅,阎川当下问起潜蛟海的归属,沙通海却是知道此事。之前沙艨艟从渊海归来,将一块海命牌送至极昼城,胡帅极为重视,召来诸位城主,最后命唐橐前往潜蛟海坐镇。沙城主回来后只字不提,只跟他和沙威说起,之所以是唐橐,一来他将荒北城让给了魏十七,理当补偿一二,二来他久居北海,跟海妖王打交道颇有经验,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不过在阎川跟前,沙通海面露茫然,很诚恳地大摇其头。 阎川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有放在心上,极昼城无论派谁前往潜蛟海,都绕不开他,陆归陆,海归海,渊海之事渊海了,极昼城最多捞些好处,真要把自己当回事,那就是自找没趣了。 数千年来,大瀛洲只出了一个魏十七。 三人踏着乱琼碎玉赶路,不过数日光景,就来到荒北城下。眼看城门洞开,人来人往,一派繁盛的景象,竟然不逊色于河丘城,沙威大为诧异,早就听说极北苦寒之地,地广人稀,七城之中,数荒北城规模最小,但亲身来到城下,才第一次感觉到城池的宏伟,那是一种不同于河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