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段克俭的夫人已经离世,所以家中主事的暂时是大女儿段友筠,也就是还没进宫的瑾妃。
虽然段克俭的坚决不承认,让少女时期的瑾妃心里也没什么底,觉得亲爹可能真是被冤枉的。
但毕竟是一条小生命,扔在门房算什么呢?于是她会趁着父亲不注意,偷偷溜到门房,给这个可怜的婴儿一些吃的,再给他换几件干净的衣裳。
门房老潘的老婆那时刚好生下第三个孩子,奶水充足,也能顺便喂一喂潘五,所以饿倒是暂时饿不死,只是,毕竟是各方都不承认的一个私孩子,老潘也不可能给他多好的照顾,要不是有段家这位大小姐的仁慈,潘五的幼年恐怕活得会更加艰难一些。
一开始,瑾妃相信了父亲的鬼话,觉得是潘五的生母讹诈了父亲,尤其她丢下孩子就跑了,人都找不到,连当面对簿公堂都不敢,这岂不证明这女人心中确实有鬼?
但几年过去,潘五渐渐长大,五官轮廓显出基本的线条,瑾妃就震惊地发现,这个门房养大的孩子,长得和她父亲如出一辙!
两张脸相似得仿佛是拓印下来的,说他们不是父子都没人信。瑾妃终于忍不住了,质问父亲,明明是他做下的孽,为什么死不承认,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亲生孩子扔在门房,好几年不闻不问?!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段克俭竟然还不改口,依然坚称孩子不是他的。
瑾妃对父亲失望透顶,她没想到,父亲这个堂堂的右相,竟然无底线到这个程度。好在不久她就进宫为妃,不用每天看父亲那张无耻的嘴脸了。
即便是进了宫,瑾妃对潘五依然很好,虽然没法像之前那样经常去看他,照顾他,但她总是惦记着自己这个流落在外的弟弟,也想尽办法帮他。
段克俭有个儿子,比瑾妃小三岁,与她是一母同胞,都是嫡出。段克俭非常重视这个儿子,从小请最好的先生教他念书习字,十几岁的时候,听说当年名震京师的大儒周存信正在青州办书院,而且扬言“非天下英才不教”,于是段克俭不远千里带着厚礼,把儿子送过去,接受最好的教育。
段友贞也是不负众望,从小聪颖过人,更是文武双全,有一次,还杀了深夜闯入书院意图行凶的贼寇,救了恩师和书院的学生,此事让段友贞获得了青州都督的亲口嘉奖。
就连周存信都对这个学生赞不绝口,亲自写了书信请京师的同窗关照他——周存信的同窗几乎都是当世著名的大学士。
本来出身就优渥,又有了老师的背书,段友贞没有任何意外地成功登榜,进入官场之后,自然更是平步青云。如今他才三十多岁,就已经官至兵部侍郎,成了朝中要员,甚至隐隐有了自己的势力。
相比之下,同样是右相段克俭的儿子,潘五的人生简直惨得没法看:从小被老门房养大,吃的蹭人家的,穿也蹭人家的,老潘老婆给仨孩子做衣裳,剩下些边角废料缝缝补补,胡乱就套在潘五的身上……长大了,更不可能有单独的先生来教念书,只能在段氏的宗族家塾蹭课听,老潘夫妇大字不识一个,不可能给他备好文房四宝,段家有些子侄见他可怜,于是就悄悄让潘五蹭点自己的墨和纸。
可以说,潘五这二十几年,主打一个“蹭”字,从出生开始,他的一切都是蹭来的。
一个是天之骄子,不等开口,人生所需的一切都向他涌来;另一个是街头弃子,人人鄙弃,活下来的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偏偏这样的两个人,有着同一个爹。
老天爷,何其不公!
段家,唯一对潘五好的人就是瑾妃。入宫前,她抽出时间来照料他,看护他,入宫后,她也总是拿出钱来救济潘五,包括他后来在段氏家塾念书的各种费用,也是瑾妃悄悄帮他垫上的。
潘五后来做了人牙子,这一行最重人脉背景,不然一买一卖之中出了事,或者逃跑或者自杀,买卖双方就会揪着人牙子不放,尤其如果哪一方有权有势,就更难解决了。但是潘五这个人牙子却做得顺风顺水,这背后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有个顶级的大靠山:瑾妃。哪怕不用瑾妃亲自出面,有这么个坚实的背景,再怎么有权势的人家,也会给潘五三分薄面。
但瑾妃对潘五的照顾,却引起了家人的不满。
段克俭固然对潘五不闻不问,就连段友贞,对姐姐的所作所为也颇不以为然。
他说潘五姓潘不姓段,就连老爷子都不认他,由他自生自灭。姐姐为什么对他这么怜悯?自己是姐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都没见姐姐这么疼自己。
瑾妃就淡淡地说:“这世上就没有不喜欢你的,人人都疼你,不缺我这一个。你再看看潘五,谁又曾把他当个人呢?友贞,你已经得到太多东西了,哪怕从指缝里漏一点点,也足够让潘五吃饱的。又何必和他争这个?”
段友贞却还是不高兴,他说潘五的存在就是给段家蒙羞的,姐姐如果真是为了段家好,就应该离潘五远远的,为什么要自取其辱,主动去接济他呢?
这话就把瑾妃给说火了,她怒道:“到底是谁给段家蒙羞?难道不是咱们那个不负责任的爹吗!潘五又做错了什么?!友贞,你从小金奴银婢,三茶六饭,被人伺候着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