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松把手支在膝盖头上,“噗噗”两口烟抽的人脑子混沌,雨水淅沥,飘忽着把他心思带着打转。他想起已奔赴前线的两个发小,临开拔前的一夜,三个人短暂在军人供销社聚了聚,那天供销社里正好装修,老板娘忙里忙外给里墙涂腻子粉,上了清漆的好桌椅一批批搬到楼上,天花板震了不少灰掉进饭菜中,可那会儿却没谁有心思碰筷子,全是玻璃杯撞出的啤酒沫子。一边说信件寄到了青霓了没有,现在不像从前,有来信已阅,话头转着转着就变成劝大头不要真的上头,上千公里外依循着士官学校的情分,多少听着没道理。 “雨下大了。”许排竖起耳朵,半站起来瞅了瞅外面。是,说话间,午饭歇了阵的小雨转成了大雨急雨,之前是珠子串成了线,这会儿便是丝连成了布,一整个灰油油地盖住。许排架起腿,压了压,结果从裤兜里跌出个亮闪闪的火机,大家眼神一下被这个雕了花的小玩艺吸引去眼神,恰逢一班长摸出火柴,在他打燃火柴前,许排“叮”地下翻开机盖,一簇底下澄蓝的火苗升起,巴掌护住了火,两个差不多年龄的小伙子头靠到一起。 “松子,喂喂,续上?”一班长说。但沈如松摆手拒绝,他吐了口唾沫,发涩,用靴底给刮掉。偏过头,大拇指单撑着鹳骨,眯着眼望着门口,屋檐漏下的水汇进满当当的阴沟,感叹到连下了这么久,以为会凉快,结果进了六月后,不管雨天晴天,一样闷热。 大家嗯嗯着,没回话。外头哨兵交岗在踢正步,戴着袖标扛了七五步纹丝不动,下岗的那个兵走了一段正路,可能是这雨实在是兜头浇地哗哗的难受,最终是飞快奔跑起来,“啪啪啪”地踩溅起偌大水花,像是划着小舟般消失掉。 那确实没什么格外可说了,许排前倾了下半身,两手拍拍大腿,说雨虽然大了些,室外操依然要出,毕竟没多少天就要派遣去辐射区,荒芜地界而且是灌浆期,下起雨更是厉害,在基地里不练,到外头能练吗? 是这么一说。四个人把椅子拖回原处,戴上雨披兜帽便窜进雨里,一班长和许排走得快,率先跑没了影,沈如松有心算算累计辐射值,说起来这是他出地表以来见过的最大一场雨,于是乎脚步慢,打开功能腕表探针,好玩一样,用里头的微型辐射计量仪去记录。 “毫西弗值是……”沈如松抬高手腕,反复擦着表壳,锃亮一秒旋即淋了雨,他没来由想到在千山营地时,目睹机甲逆火喷射和龙孽灰气涌动来回交叠。但这念头转瞬即逝,因为抬起表,便很自然把走在后边的陈潇湘给映了进去,甚至能看到她脸颊上照了个细碎的椭圆小光圈,她的脸刹那间类似于夹在项坠里的小相片,黑白黑白色,唯独她的唇瓣犹如印染了似的,深红间透出了沉沉的黑。沈如松立刻阖上表壳,挪开眼睛,却望到了一只亮着廓灯的气象球。 “你看,那里有个球,怎么到这里了?”沈如松止住步伐,指着气球说到。“基地西边的气球吧?肯定是七十四师,最近炸山采石升了不少气球,吹飞到这里,不会叫我们去追吧?” “飞走就飞走,谁有那种闲工夫去追个破气球。”陈潇湘环着手臂,她的头发湿漉漉地,奇怪的是,老有露滴样的水光从她拧成股的发绺上反出来,她原地站在雨里,尽管嘴上说着一个烂破气球有什么可看的,却转着脖子,跟着那只似乎真断了线的气象球挪转。 “诶,诶!你看哦,带了避雷针的!”陈潇湘忽然说,她“刷”一下摘去了雨披帽,任由豆大雨滴“哗啦啦”砸到天灵盖上,她手搭在眼睛上做了雨棚,但沈如松盯那只气象球很久,也没发现她到底从何处看出有避雷针?分明没打雷,风刮着气球飞,不是雷炸着它走。 可能是雨水太重太猛,气象球被砸落了高度,本该在高空的,却降到了肉眼非常清晰的地方,它在沿着基地围墙飞!偌大的黄白条纹气球一路刮擦着灰黑色的围墙,撞到到哨塔尖,橡胶球皮可能给戳漏了,不再有规律地运动,漏了气自然是急促地乱飞乱冲,一下飞极高,一下飘进田野,又一下回到原地。 “我要骑马去追!”陈潇湘兴奋拍手道,这时候沈如松才骤然想起来,她是骑兵,她那匹名作“迅卡”的安达西亚骝灰色骏马跑的特别快,战马重且快,扬起四蹄飞溅泥土,汽车开不动,坦克要陷进去时,它能带着主人飞驰广阔原野,和着雨声唏律律,跑上山丘,在溜溜的云下放声歌唱。 “喂……”沈如松刚要提醒,然而陈潇湘早一窜消失在盛丽雨水里,于是沈如松笑着摇摇头,不用问,一定是同意她骑马去追的,燃油紧张,军车都做了救护车,几乎所有的骑兵都跟着大部队去了前线,几万人的基地里能剩下几个马术优秀的骑手?况且,下雨天,不正是纵马飞驰的好时节么? 于是沈如松一个人走回到营房里,湿淋淋地上楼时感觉听到了马厩那边轰隆隆的声音,在水房一排排雨披间挂上自己一件。回到班里宿舍,房间里没一个人坐着,全躺着睡下了,鼾声此起彼伏,古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