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被“体验情境”抛出来的波西米亚,乍一瞧见四周包裹着她的柔和光芒时,竟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过了半秒她才反应过来,愣愣地朝接待员问道:“第一段体验……这就结束了?” 转头一看,林三酒也眉头深锁,一脸疑惑。 “美佳没事吧?”波西米亚开始担心了,“她被什么东西袭击了?” 刚才二人感受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所迸发出的真实情感——说起来,人类真是不可思议的动物,一旦深入了解另一个个体以后,哪怕是在末日世界摸爬滚打了这么久的波西米亚,也不由对美佳产生了同理心。 即使每个人面对的困境、问题和境遇都不相同,但人们因此产生的感情却是有共鸣、能相通的;就算对方是一个“菌菇社会”里的人,也还是一个人。 “不知道,我只隐约看见了一片黑影,似乎是从半空中猛地落下来的。”林三酒说到这儿,抬眼看了看接待员:“这个体验也太短了吧?” “美佳的记忆确实中止了一阵子,”接待员仍旧彬彬有礼地答道,“因为她在这个时候失去了意识。” “她还好吧?不是说没有犯罪吗?”波西米亚一歪头,忽然“啊”了一声:“难道是楼上的什么东西掉下来,砸到她了?” 林三酒刚一摇头,接待员就轻轻笑了。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在她失去意识的时候,先继续下一个吧。” ……下一段体验,是叫人提不起一点兴趣来的男垃圾工。 或许是因为有了垃圾场的那段经历,林三酒才选了“垃圾工”这个行当;但体验开始了以后,二人才发现男垃圾工与那个垃圾场之间没有一点儿关系。 在轰轰作响的巨型垃圾车上,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双戴着棉线手套的手。垃圾车刚刚停在了一条路边上,此刻天色还早,蒙蒙地泛着蛋青色;歪歪扭扭的街上已经排好了一列大型垃圾箱,似乎全是刚从居民楼里推出来的。 他很喜欢在清晨时分工作。 这个时候的空气寒凉,周身就像泡在森林里久无人迹的深潭中一样,被凉意沁得一阵阵起鸡皮疙瘩,别有一种爽快。太阳还在云层之后,林立的菌菇们在蓝青色天空下,被一层淡白雾霭笼着,奇异形状都被涂抹得影影绰绰,仿佛一大群正在朝地面降落的天外来客。 大自然有多洁净,他的国家就有多洁净。那是当然的,因为他们已经杜绝了历史上种种令人咋舌的污染源:塑料,煤炭,化学品……真不知道菌菇出现以前的人类,是怎么忍受废气污水和慢性咽炎的。如今一切能源和物质资源,都被无污染的自然造物代替了,其中一大部分都是菌菇的副产品;空气是如此新鲜干净,就算是在户外放上几个月的车子,也积不起一点儿脏灰。 他想到这儿,看了看自己的鞋底,忍不住轻轻一笑。这双工作鞋穿了半年了,鞋底依旧是雪白的。 “唔,今天的厨余类垃圾挺多的嘛……”他操控着垃圾车前巨大的铲斗,将那些标记为绿色的垃圾箱内容物统统都倒进了箱斗里:“好像前天东区新生了一些蓝菇,需要不少养料来着……正好今天可以送去了。” 就算完全不作处理,垃圾物也可以直接当成养料埋进土里。它们会滋养着菌菇一天天生长:有的会长成摩天高楼,那时只需建筑师们稍微改造一下,就又有新住所可以分配给人们住了;有的会迎来生命的终结,余留下的躯体会成为燃料、食物、衣料等种种人类所需的资源。 一年又一年,人类和菌菇正是这样互相依存、互相照料地生活下来的。 这份工作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自然循环链条上的一部分,和微生物、阳光或清晨时飞过的鸟一样,各司其职——他不是自然界以外的孤零零的人,他属于更宏大、更美妙的广阔世界。 当然,垃圾嘛,不可避免地还是会有点臭。不过坐在车里,戴着口罩,就能隔绝掉几乎所有气味了;在清理掉了所有垃圾箱以后,剩下的就只有满满的喜悦和成就感。 “辛苦了,” 他一回头,发现路旁走过来了几个学生,都冲他微笑着打了招呼。其中一个男孩还笑着问道:“需要帮忙吗?吃过早饭了吗?” “不用了,”垃圾工也笑了,“我吃过了,你们今天加油啊。” 挥别了那群素未谋面的陌生学生以后,垃圾工启动车子,准备往下一个垃圾收集点去了。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摘掉口罩,再调整一下后视镜——后视镜里映出来的,是一张飒爽俊美的面庞。 “又结束了?”波西米亚一愣,还有点儿恍恍惚惚地没反应过来。与美佳的焦虑感一比,这个垃圾工的体验简直治愈了灵魂。 她和林三酒来到这个世界里的时日尚短,又经历了一连串惊险,都没怎么留意周围的环境;此时透过别人的记忆一看,她才发现这个菌菇世界的环境确实如同这段记忆中一样,又纯净又舒服。 十二界里虽然热闹繁华,却正好与菌菇世界相反:人人的目标都只是生存,只要能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在高等级进化者们所打造的金色梦境的另一面,是普通人衣不蔽体地挤在棚子里生活、屎尿在河水里漂流、用木柴烧火取暖时滚滚升起的浓烟、因垃圾中残留毒素而畸肿变形的身体……波西米亚就是在脏乱得如同地狱一般的区域中出生的,费了她不知多少力气,才终于蹒跚着进入了另一个版本的十二界。 如果一降生,就是生活在这么干净舒适的世界里……不行,菌菇世界肯定就是希望她这么想的,她不能上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