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写过需要人来检阅的稿件了,上次直面来自禅院研一面无表情的沉默……还是在上一次呢!
漫长的时间后,清张看着编辑盖上电脑,正襟危坐面对着自己,重新开口却不提稿件的内容,而是有关连载的事情。
“我和编辑部的同事商量过了,临时成立「《渡鸦法》连载委员会」,成员一部分是有名望的编辑,一部分是文学评论家,还有一部分是东京都知事的人……这样可以吗?”
那些连发言稿都是找人代写的政客懂什么文学啊——这句话被松本清张咽进了肚子里。
他没所谓地点头:“你决定就好。”
毕竟是靠谱编辑,能让清张当甩手掌柜多年的老好人,清张在这些方面相当放心。
“当然,我也会参与进去,如果有很僭越的「指点」,我会负责让那些不懂文学之美的烂人滚出去拉屎的。”
松本清张挥拳:“说得好!不愧是我的脏话王尔德!”
“所以,您得先告诉我。”研一话锋一转,“将您准备好的,刻意埋下战火引线的地方提前告诉我。”
这次轮到松本清张问了:“你想做什么呢?”
禅院研一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做每个编辑都应该做到的——在一些「危险」的情况下,依旧捍卫您表达的权利。”
松本清张:“……”
可真敢说啊,研一君。
清张和他四目相对,浮于表面的斗志逐渐被拨开,从而露出骨力的底色。
松本清张依旧是不修边幅的,原本扎着的小辫因为到处乱蹭早就松垮掉了,勉强靠坐在沙发上也没什么正形。和虚度青春的颓废大学生之间,也就只差了一张学生证的区别而已。
唯独褪去青涩的笑容是那样明显,沉淀出了无法辩驳的笃信来。
“战火引线,想要用这样的修辞就要判断好时机,研一君。那是用来概括面对「敌人」做出举措的词汇。是预示两个个体,两种立场,或者是两类态度之间即将发生的搏斗。”
清张浑然不觉自己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单单是表情已经不足以表述他此刻给禅院研一的感受了。
比神态更重要的,永远是小说家的表达,那才是他手中,算得上尖锐武器的东西。
“可早在有谁将枪口对准乱步的时候,枪声已经在缄默中响起。如果你一定要问我,哪句话是危险的。那我只能这样回答你——每一句。”
禅院研一被这股狂妄所定在了原地。
原来松本清张是这样的人吗?还是说,这是触及底线之后才会暴露的真实?
研一无法从虚假的记忆中找出能判断的依据来,他只是听见松本清张宽绰说:“不过我很高兴能听到你这样说。研一。”
“欢迎来到我的渡鸦之丘,你准备好见证「我」所编纂的故事了吗?”
***
禅院研一将连载的事情概括得很简单,其实需要的精力是半点不少的。
「《渡鸦法》连载委员会」的建立是很繁琐的事,不仅要和日本文艺家协会那边协商,因为还涉及到了政界,所以免不了受到官方的多重审核。
当委员会正式成型后,他们就要开始在内部邀请手底下的作者,询问他们是否有参与这次策划的意向。同时,还要面对社会展开前期宣传。
松本清张已经定稿的首篇是很好的宣传路径,他很久之前就是文艺家协会理事,也担任着直木奖评选委员,之前没那么忙的时候还被推选成为过日本推理小说理事长。
这些名声始终摆在那里,只是冲着这个名字都会有数不清的作者慕名而来——说起来还有些怪异,松本清张的年龄在作者群体中绝对算得上「年轻」,可资历已经相当老练了。
如果不是这样的地位,他也不会被东京都知事找上吧。
出版社的人因此忙得脚不点地,他们很难相信,禅院研一居然会直接答应下松本清张这种神乎的决定。
「您实话实说,禅院先生,你是不是有裸|照被松本老师握在手里?」
「这已经不是迁就可以形容的了,我和我亲生父亲都没有这样罔顾对方死活的感人羁绊。」
「真的,即使给我倍工资也没办法补足我被强取豪夺的休闲时光……什么?五倍?年轻人当然要拼搏!我们一定紧随禅院先生的脚步!要是给十倍,我还能跟得更紧!」
这是大多数员工心照不宣的心路历程。
而在禅院研一忙上忙下,无暇看惯松本清张的时候,这位口头上答应「我哪儿也不去」的老师,明目张胆地溜了出去。
港口afia的大楼就在寸土寸金的一级地区,作为容易被海风波及到的海滨建筑,它实在是高得有些过分,是随便找个建筑学学生都会抨击的不合理。
可这也是地位的具现化彰显,由不合理来凸显出自己非凡地位的一种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