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一楼的檐下廊道,暖树忙着针线活,小米粒唧唧喳喳,说着大白鹅的青萍剑宗那边,如今又有了哪些官帽子。 刚日读经柔日读史,制怒写竹逢喜画兰,读诸子集宜在春风里。 陈平安正在翻看本兵家书籍,第一批寄往白帝城的书籍,霁色峰这边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五百颗谷雨钱,很快到手。 山中剑房那边刚收到一封桐荫渡船寄来的密信,崔宗主在原先六司八局的基础上,在其中运转司和功过司下边,又增设了几个分支衙署,人没几个,其实不比落魄山多多少,一座座崭新的“官衙”倒是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看架势,是奔着跟五岳山君、大渎公侯官邸的二十四司衙署去了的,估计最终数量只多不少。 呵,果然还是我落魄山,更为风清气正。 今天来落魄山这边点卯画押的朱衣童子,作为自封的处州城隍庙的二把交椅,它给自己取了个名字、道号合二为一的“赤诚”,主要是在裴总舵主和周副舵主身边处久了,耳濡目染,总觉得“以诚待人”是个顶好的说法。前不久经由陈山主钦点,它升官了,荣升为骑龙巷的总护法。至于那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坐骑白花蛇,她如今算是发了,嘿,官场上只要跟对人,就是这么事半功倍。 她的名字“白虹”,其实都是朱衣童子随口帮忙取的,当时陈山主说了一大通书上的圣贤道理,听不太懂,反正大意就是夸赞这个名字取得不错,当时尚未炼形成功、无法开口言语的白花蛇,可谓感激涕零,“白虹”就成了她的妖族真名,之后陈平安预祝她炼形成功,旁边一个瞧着有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也很捧场,自称“纯阳吕喦”,同样说了些喜庆的吉利话。 结果那条白花蛇一回到棋墩山当初,当天便闭关成功,再现身时,便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女子模样,那件雪白蛇蜕被她炼成了法袍,关键是她眉心处,更有一处好似凡俗婴儿天生从娘胎带来的神异“道痕”……察觉到山水异象,从霁色峰山神调去棋墩山的山神宋煜章,这位在北岳山水地界几乎从不迎来送往的山神老爷,金身走出祠庙,竟然亲自登门道贺,称呼她为白虹道友。 朱衣童子坐在周副舵主的金扁担上边,小声说道:“山主,白虹她脸皮薄,说她必须尽早攒出一份礼物,自己才有脸面再来这边,与山主好好磕头谢恩。” 如今这个处州城隍庙的香火小人,翻山越岭来点卯,就换了一条青蛇骑乘。 陈平安笑道:“你回头告诉白虹道友一声,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有空与你一起常来这边做客就可以了,若是以后遇到修行关隘,在落魄山这边,找到谁就是谁,让她只管随便找人询问,听过之后,觉得还是吃不透,就多问几人,修行问道是大事,脸皮太薄了可不行。” 朱衣童子试探性问道:“山主大人,不如我顶替白虹,先给你磕几个头吧?” 陈平安摆摆手,无奈道:“我们落魄山不兴这一套。” 朱衣童子小心翼翼说道:“山主大人啥时候有空走趟州城?我那边熟门熟路,知会一声,我可以给山主大人带路。” 别看它对城隍爷高平一口一个高光棍,心里边,总归是向着这位自家老爷的。便想着能够邀请陈山主大驾光临城隍庙,那就真是蓬荜生辉了。再就是高平这个家伙,太不会当官了,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自己每次苦口婆心与他说这些山水官场的礼数、讲究啊,高平非但不领情,死要面子活受罪,反而撂下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这种犯忌讳的话,是你一个城隍爷能乱说的? 陈平安笑道:“具体日期,暂时不好说,不过你放心,只要我去州城那边,我肯定去州城隍庙烧香,听说你们家的财神庙很灵,在整个北岳地界都是数一数二的,必须去。” 朱衣童子喜逐颜开,只是很快就有些黯然,眉宇间泛起淡淡的忧愁,怕就怕自己擅作主张,陈山主真去了城隍庙,高平就摆出一张臭脸给陈山主看,它倒是不怕自己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就是担心喜欢钻牛角尖的高平与落魄山关系差了,也怕本来是好心好意的陈山主到了那边,白白闹个心情不愉快。 陈平安轻轻翻过一页书籍,看似随意说道:“下次见着了高城隍,就不说是你邀请我去的了。” 小家伙轻轻嗯了一声。明明应该感到高兴,却没来由有点没道理的委屈,心里边酸酸的,就像喝了隔夜的茶水,没酿好的劣酒。 陈山主都可以这么善解人意,你高平怎么就那么铁石心肠呢,欠你啊……好吧,我是馒头山土地庙香炉里蹦出来的,是欠你的。 陈平安合上书籍,微笑道:“你的做法,高城隍都看在眼里,你的想法,高城隍其实也都放在心里。只是有些人的有些话,不太喜欢说出口而已。当然,一直听不见想听的话,时日久了,我们当然会感到失落,但是不用怀疑我们心中早早就有的那个答案。你觉得呢?” 朱衣童子还是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