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筠心脚步微顿,而后深吸了一口气,迈进了正屋。
炕头上,他娘正悠闲地靠坐在软垫上,嘴里还吞云吐雾,好不自在神仙。
见到郑筠心回来了,她赶紧把烟锅子往旁边一藏,笑眯眯地说道:“回来了?去做饭吧,我饿了。”
郑筠心点点头,就沉默着帮她收拾床褥,动作很是利落,把脏了的尿布扯下来,再换上新的,就抱着盆出去了。
相同的场景,已经重复了几千次,自从郑筠心十岁,亲爹意外去世,亲娘腿伤瘫痪,撑起整个家的重任,就落在了他瘦小的肩膀上,这一撑,就是八年。
当别的孩子在放肆奔跑时,他每天考虑的是如何让行动不便的母亲吃的好一点,如何让他们孤儿寡母,躲过地痞流氓的侵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早已麻木,原本应该适应了的,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他真的很累,是那种打从骨头里萌生出来的疲惫,宋娇娇那失望的一眼,更如同烙铁一般,将他的心神烫的粉碎。
他一点都不想动,也不想吃饭,一整个下午滴水未进,也不觉得渴,他只想回到自己的小屋,把自己藏起来,藏进黑暗里,谁也看不到他,那样他才能喘口气。
强撑着做好饭,他端进屋。
“娘。”
他张嘴,出口的声音,嘶哑得如同几辈子没说过话,“今天您能自己吃饭吗,我有点……”
他话还没说完,手里端着的米粥,就骤然被打翻,尽管躲得不算慢,可脸上,手背上,仍然溅上了大片汤汤水水。
刚出锅,氤氲的热气,如同滚烫的利器,杀人的刽子手,将来自于亲生母亲的恶意,源源不断通过烫伤的地方,传进心里。
“你个小畜生,让你喂个饭就推三阻四,一回来就摆着张臭脸,老娘欠你的啊,不愿意伺候就滚蛋!”
许凤仙胸膛剧烈起伏,愤怒的火气,从怒张的鼻孔里,源源不断喷出来,脸是狰狞的,脱相的眼眶,挂着两颗又圆又大的眼珠子,如同盯着仇人一般,恶狠狠地瞪着郑筠心。
哪里不是仇人呢?
“当年要不是你非要吃零嘴,我跟你爹何必走山路!你爹不会死!我也不会瘸!现在觉得我是个瘸巴,拖累了你,你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害的咱们家,成了现在这个样!”
生活的苦痛,早已将许凤仙折磨的面目全非,她再也不是刚结婚时,那个被丈夫的宠爱保护的天真可爱的小姑娘,或者从丈夫死后,那个唯一待她好的人没了,她的生活就不再有阳光。
自己淋着雨,自然也要把旁人的伞撕碎。
她把自己这辈子能想到的污言秽语,全都朝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攻击过去,可郑筠心一动不动站着,活像个木头,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口的郁气,不降反升。
她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哑巴,早知道就应该把你掐死!”
郑筠心没有躲,因为他知道,躲避,只会让眼前的女人更加歇斯底里,他甚至能预料到她接下来会干什么。
果然,她骂着骂着,又开始哭,哭也不是普通的哭,而是拍着巴掌,唱念做打,磨人刺耳的骂腔,好似要教所有人都知晓她的苦痛,天大的委屈。
先是回忆了一番她丈夫还没死时的幸福时光,随之就是生他时难产大出血的命悬一线,还能攀咬上早死的公婆,在她月子上的磋磨。
最后总是一句总结,“我生了你,养了你,你的命都是我给的,到死都得听我的话!”
郑筠心痛苦的闭上眼睛。
这番话,他早已听过千遍万遍,甚至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每当他不顺着她的心意去做事,这些话,就会自动化作一把道德的戒尺,鞭笞审视着他的内心。
他自愧难安,他绝望挣扎。
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他虽然还活着,但每日都如同行尸走肉。
宋娇娇时常夸他长得好看,可透过镜子,看着这幅恶心又令他厌恶的皮囊,他时常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活着,是他想来到这个世上的吗?
可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没有人能救得了他,或许在旁人眼里,萌生出这种想法,就是大不孝。
慈乌尚反哺,羔羊犹跪足。人不孝其亲,不如草与木。从他生下来的那一刻,父母恩就如一座大山,压的他喘不上来气。
他总是在累的绝望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想,要是父亲没死,他们这个家会不会就不是这样?
可惜世上意难平的事情太多,没有如果,甚至因为太久远,或许也是太愧疚,大脑已经把十岁时那段荒唐的回忆掩藏起来,他全然忘了为什么要闹着吃零嘴。
但总归,母亲说的对,他是祸害整个家的罪魁祸首。
他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深深地低下头,鲜血淋漓的嘴唇动了动,“娘,我错了,您别气坏了身子,我再帮您盛一碗粥吧。”
儿子低了头,许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