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籍方面,杨集和杨坚的共识是朝廷和王府虽然有熟练的工匠,但活字印刷术、油墨的技术含量并不高,与其把大量的力气、大量的时间浪费在这方面,倒不如将技术流传出去,让更多逐利的商人加入进来,到了那个时候,就有更多人为了自身利益,跳出来与世家门阀对抗,而不是皇帝和皇族在孤军奋战了。这样不仅仅只是压力大降,而且让更多寒士在短时间内买得书、读得起书。
据杨集所知,洛阳、太原等地的集市上也出现了大量书商、书籍,其他地方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当这种态势遍布天下以后,世家门阀也没有必要把时间、精力耗在大兴、耗在朝廷这里了,哪怕他们以后再嚣张,也改变不了任何问题了。
在书籍、知识方面与世家门阀对抗,只是一个开始罢了。单凭代表皇族站出来的杨集,肯定是斗不过实力雄厚、势力强大的世家门阀阶层,但是天下除了人数不多的皇族和世家门阀以外,还有人口庞大的寒门、普通老百姓。底层人士的个体力量确实是很弱小,可是一旦聚集起来,就形成摧枯拉朽、改天换地的力量。所以如何将这些力量调动起来、聚集起来,一直都是杨集重点考虑的重中之重。
正如伟人所说,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除了世家门阀这个阶层,还有广大的农、军、工、商可以团结在皇权周围,关键就看如何团结和调用了。
对于这个人口众多的群集,光靠减税、舆论还不够,还得给底层人士看到希望的曙光,要在他们和世家门阀之间创造更多的矛盾和冲突,唯有如此,方能利于下一步的运作。
就目前而言,凉州的四门学、县州、凉州大学是一个手段;凉州全境推行禁止土地买卖政策是第二个手段;在庭州试行的摊丁入亩税制是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手段,只要日后的征税对象从人头改成土地,那么谁的土地多、谁就要交更多赋税,这多少能够抵制藏丁的陋习。
至于纯粹的底层商人,力量渺小,高颎所说的“商人政治”也太过遥远。
“卫王,你知道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高颎喝了一口茶,笑着问道。
“关陇贵族以军武起家、山东士族以章传承,前者是打天下、后者是治天下。关陇贵族的今天、就是山东士族的当初,山东士族早已完成了最原始最血腥的资本积累,是以从台前转向幕后,而关陇贵族也正试图向山东士族转变。”
杨集沉吟半晌,又补充道:“不管是关陇贵族也好、山东士族和南方士族也罢,他们考虑问题从来都不以月、以年计算,他们传承久远、考虑问题也久远,一些重大举措,甚至考虑到几十上百年之后,如果有了长远的考虑,他们宁愿在短期利益中让步。”
“是这样,没错!”高颎点了点头,说道:“那你明白山东士族的实力吗?”
高颎现在明显一个话唠,而且谈兴正浓,杨集也不好意思把他轰走,只好耐着性子道:“请高公指教!”
“与关陇贵族相比,山东士族掌握的是一种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是让沧海化为桑田力量!他们独立于朝堂之外,却又和朝廷息息相关;独立于天下,却又深深融入了天下。其他人以为传承久远的五姓七宗高高在上,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但是他们其实比任何人更入世,功利之心比任何人更高、更强。”
高颎看了杨集一眼,继续说道:“千年士族积蓄了巨大的财富,这个财富不是我们看到的真金白银,财而是与民生民智怎么样的东西。”
“人才吗?”高颎别开生面的开场白,一下子就吸引了杨集的注意力,他也不再是敷衍了事,而是开始认真倾听了起来。
“不仅仅是治理天下的人才,还有许多普通人。”高颎说道:“普通人包括种田的人、种桑养蚕的人、织布制衣的人、放牧的人每个人都是天下最卑微、最不足道的存在,可如果他们的力量集中起来就是足以改朝换代的力量了。千年世家虽然无法动用政令国法和军队左右天下,但是可以用自上而下的无形丝线遥遥地控制着、掌握着他们。你开绸缎店,就掌握了植桑、养蚕、织布的人;你想买马卖马,就掌握牧马人;你收购、运输、贩卖粮食,你就掌握了种庄稼农夫,这种掌握很轻很轻,只要他们轻轻一挣就断了。千年世家就是通过这种隐晦的手段、就是通过商业手段来掌控百姓,然后通过天下黎民的民生来影响朝廷,再通过朝廷反作用于天下!”
“一个人的声音朝廷听不见!千年世家却可以把很多人的声音拢在一起。要是皇帝发布不利于天下农人政令,等这道政令的恶果自己显现出来的时候,天下早已饥民暴动、不可收拾了。而千年世家则是利用他们所培植的官员和诤臣,在朝堂上提出反对意见!如果皇帝还不肯改,再通过粮价浮动、粮食短缺等方式向朝廷发起抗争。”
杨集眼中闪过一抹讥诮笑意,冷冷的补充:“还有养匪自重;还有让官场上的子弟败坏法纪、坏朝廷名声,让百姓对朝廷失望、痛恨朝廷、造朝廷的反;还有让一项项利国利民之政令胎死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