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隐隐约约的低语声在她的耳边响起,断断续续的吟唱声从浓雾中传来。歌声越来越清晰,就算曲月心中清楚内容也知道不应该尝试去听去理解,但当那虔诚、狂热的颂歌声在耳边骤然响起时,她的身体还是随之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神色也恍惚了一下。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祂的眼即无光的海」 一声细细的笑声响起,曲月瞬间从歌声中清醒过来,警惕地望向终于缓缓地、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少女。她的心中警铃大作,那一瞬间一种人类生来对于死亡的恐惧攫取着她的呼吸。几乎是下意识地,无数的精神丝线化为数道利刃,不余遗力地齐齐抓向少女瘦削而单薄的身影,却如同在空中撞上了什么屏障一般,还没有接触她的皮肤便被直接拦腰斩断。 虽然在沃土的边界中,原本是发动聆听、用于分解世界的精神力量化作能够实体攻击的丝线,但那毕竟还是由她的精神催生出来的,大量丝线被斩断折损对于曲月来说也是不小的伤害,让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 但她已经无暇顾及被折断丝线对身体的影响了。随着梅如云愈发靠近自己的步伐,预知的能力仿佛陷入了混乱。曲月清晰地认知到技能还在发动——毕竟她的视线已经整个被血污覆盖;但是就算是她想要看到自己的死状,周围也都是一片模糊。 看不到。 不要说逃出去的方法,就连是怎么死的,她都看不到。 梅如云的身上正在发生着恐怖的变化。她腹部仍然有一个巨大的伤痕,是刚刚曲月拼尽全力用源自于梅如云本身力量的镰刀在她身上留下的伤口;但是伤口却没有流出一滴血,也没有丝毫要愈合的状态。梅如云的脸像纸一样单薄而惨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但是她没有。她站在离曲月七八米远的地方,一片苍白的脸上忽然对着曲月绽放出了一个疯狂而诡异的笑容。 而在下一个瞬间,曲月看到她的皮肤开始剧烈地鼓动,一个个鼓包在少女白皙的皮肤上浮现,那场景饶是曲月这个已经在这个满是血污的世界中经历了三场轮回的人也有些受不住。她感觉自己的神经好像被麻痹了,整个人就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分明清楚眼前的景象是致命的,她也丝毫无法挪动自己的步伐,就这样麻木地望着不远处的少女。 被血色与轮回覆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了她的脑海。 这个场景…… 她见过的。 是…… ……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在教室,在那具人偶中见到梅如云的时候。 曲月的神情大变,从刚刚已经完全无法动弹的状态中乍然惊醒。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疯狂地向后退去,同时拼尽全力呼唤着围绕在少女身边伺机攻击的丝线,一层层地围绕在自己的身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是那只怪物。 梅如云要放弃人形形态,使用怪物形态攻击她,就像那天在教室一样。 可是,她怎么敢?一个疑问理所应当地跃入了曲月的脑海中。梅如云是极为谨慎的性格,不然她也不会在即使拥有着比他们都强横得多的实力情况下,仍旧指派那些镰刀怪物来攻击他们。除了在精神世界,几乎每一次梅如云在现实世界中现身,身边都有几只能够随时支援她的镰刀怪。 她不是没有见识过梅如云全盛时期的实力。那么大的一栋教学楼,根本撑不住她的挪动;那样强大的、连胡桃都需要与她一起合作紧张周旋的怪物,化作怪物形态的梅如云直接干净利索地捅了个对穿;要不是有沃土的限制,以梅如云这样谨慎的性格,恐怕会直接化为怪物的样子,用那些柔韧的腕足碾死自己吧。 但是她没有。 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一点:在这个属于沃土的试炼场中,梅如云是被禁止使用怪物形态的。 对沃土持有那样狂热信仰的她,怎么会违背祂的守则? 最关键的是…… 雾中的歌声越来越响亮,尽管一层又一层的丝线将自己包裹,曲月也能清晰地听见那些影子正在吟唱的歌声。 「祂的眼即无光的海」 「祂的话即无上真理」 最关键的是……在这个由沃土本身构建的世界中,如果违背祂的规则,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在沃土的限制下,梅如云这次的形态转换尤为艰难。透过丝线的末梢,曲月看到那只怪物的触角末端都因为剧痛而蜷曲了。那些触角从她的伤口中不断向外挣扎着涌出,而原本的那具躯壳就如同蛋壳般寸寸断裂。少女原本清冷好听的嗓音已经被不断的哭嚎声取代,那些黑色的腕足一边挣扎着一边断裂,无数双眼睛与嘴巴在她不断膨胀的身体上蔓延。 “……决不能……不可……决不允许……”她的嗓音已经完全被取代,变成了和所有怪物一样的、杂糅着无数种哭声、笑声的声音,“这里……我的……绝不可能……失败……不容……不容——” 尽管被丝线层层包裹,然而当怪物挥动着巨大的腕足向前一拍,那些丝线便齐齐断裂,露出了藏在其中的曲月。 曲月望着眼前恐怖的怪物。她那样强大而致命,但似乎每迈出一步,她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些柔韧的腕足剧烈地蜷曲着,甚至每挪动一下,就会有眼睛被炸成血花。 曲月忽然想起了梅如云曾经在日记中写过的话语。 “……我忽然想起了生物课上曾经看见过的章鱼,柔软的腕足好像能抵御所有的疼痛。” “如果有来生,让我做一只章鱼吧。” 可是腕足没有帮她抵御疼痛。 她也不再拥有来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