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是妈妈您最爱吃的下酒菜!”承美的侧影掠过尹庆善的额头和肩膀,就像微风那么柔和温暖。 因为脸上提前爬满老年斑的缘故,不断从尹庆善眼睛里向上升腾起来的陌生暖意,使得承美的内心有些惊慌失措。在那种沧桑感十足的情景下,再年幼的人也无法发笑,但承美却偏偏轻扯着嘴角,露出一抹既不盈余又没有丝毫不足的笑容。 “妈,我今天去明天要就职的单位打过招呼了。同事们都很面善,说起话来也都很投缘,特别是有位叫郑煜诚的同事,他是我们分部赫赫有名的降落伞,今天,他当着全体同事的面第一个对我喷了欢迎彩带。虽然我的脸上一直都有那种灼热的刺痛感,但我还是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真的是挺幸运的啊!” 松弛的嘴角就像死而复生的海参那样耷拉了下来。那些布满褶皱的肌肤也到处布满了老年斑。在抬手夹过蘸酱菜的瞬间,尹庆善下巴凸出来了,透过单薄的衣领饱满的肩膀和胳膊也变得暗沉松弛,仅仅是十分钟前还抬头挺立的那种毫不顾脸面的气概就再也找不到了,尤其是尹庆善双眼就像从鸽子蛋里爬出的爬虫尸体,承美只觉那眼瞳比黑洞还幽深,闪动的晶亮比晒蔫的白色爬虫还要瘫软。 “虽然是从总部下放进来的,但新单位离我们家超近,午休时间也超长,足够我跑好几个来回了,所以啊,从明天开始我们家的午饭就由我来做,妈妈您也能歇一歇啦。” 含笑的双眸与苦涩的嘴角,就像星星和星星之间那么遥远。看着表里不一的承美,尹庆善的眼底同样繁星密布,或许是因为在心里不断簌簌落泪的缘故,低下头时,尹庆善的眼角起水泡般的浮肿了,眼皮和眉毛更是有千斤那么沉重。 “妈妈您千万不要觉得过意不去啊,我们三个可是相依为命的亲人。而且妈妈您不是总说我从小就活泼好动的,那骑骑车、跑跑步对我来说就是锻炼身体,减肥塑形而已啊。” “嗯嗯,这个主意听着也很不错。” 尹庆善的眼睛里刮起无穷无尽的暑气。就像智异山的每一个山谷那样,在和妈妈目光相衔的瞬间,承美的眼中也是一片夏意盎然。 “对了妈妈,我吧,我一定会去找一个福气满满、命又长的男人结婚的。因为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再也没有什么事情,会比身边无人陪伴更糟糕了。” “想法是很好,但那样的男人真的不会介意我们家吗?”尹庆善的眼睛忽然照进新的失望之光,某个瞬间,承美也忽然感到体内尚存着的火花有了些许涣散。 “姐姐要结婚了!哦!姐姐要结婚喽!”成妍就像在做无言的表演似的,一圈圈的围绕着桌子旋转,最终在吊灯暗黄的光线下,她像只螃蟹一样蛮横潇洒的躺在了积满灰尘的地毯上。 “是啊成妍,我跟你保证你未来的姐夫一定是那种姐姐再怎么啰嗦都能接受的男人。还有啊,你的姐姐脾气不好又经常没有安全感,我想这个宿命般的男人一定会比我年长很多的。” 尹庆善坐在承美身边许久许久的凝望着,那心情就如同在望着某种尚未耗尽的生命力慢慢枯竭殆尽。 “喂!妈妈,怎么一跟你谈正事就张这么大的嘴啊,快合上,等下虫子都要飞进去了。” 承美一如往常的用清亮的声音调侃道。 “那是因为我现在实在太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妹妹。”尹庆善的皱纹像洞穴一样又黑又深,那双眼睛里却迸发出新生儿一样的光芒。 “妹妹?!妈妈您居然称呼我是妹妹?” 像箭射进视野一样,绝望的火苗在承美的眼中渐渐膨胀。 “是啊,不过你是谁来着,我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 “不行啊,妈妈你不能睡在桌子上,还有成妍你也不能睡在地上!怎么办?你们要是一起睡着了,我可拖不动啊。” “哎呀,太勒了,我的肚子都要变形了。” 无法抵抗也无法逃跑,尹庆善像只蛹一样蜷缩着身子,忍受着环绕在身上的酸痛。 “所以还是拜托您赶快醒一醒吧,自己走回去啊。光是成妍一个就够我拼尽全力的了。”承美环住尹庆善的腰身往内室走去,从脸上流下的汗浸湿了她的上衣,而那些漂白布拼接的地方泛起了刺眼的白光。 “睡熟了的妈妈真漂亮,明明拥有世上最美丽贤惠的妻子却早早舍弃,坏爸爸,您可以一次都不出现在我的梦里,但一定要经常出现在妈妈和妹妹的梦里啊。” 虽然尹庆善的肤色依然是天生的那么白皙,但却早已不再是年轻时的健康色泽了。稀疏的银发炯炯生亮的桃唇也早已被凄凉的时光粉刷成淡紫色。就像是在做噩梦的那样,尹庆善每每睡熟便凶狠狠的攥着枕巾,那泛黄的枕巾上布满了层层更迭的汗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