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蜀楠的想象中,德国红色足迹马克思故居作为特里尔地标之一,理应极其显眼,没想到走近了却是幢不起眼的、藏青色屋瓦作顶,白墙灰窗为缀、有着上下三层的巴洛克式民居,猛一看和两侧民居的差异并不明显。如果不是门口墙上刻有马克思头像的铭牌提醒,一不留神就会走过。
董锵锵第一次慕名拜访马克思故居还是去年入学后为了设计旅游路线踩点来的,彼时人头攒动,映入眼帘的多是国人,毕竟是红色故乡、朝圣之地,没想到未满一年,宾客已是门可罗雀,只有零星外国人在馆内驻足游览。
解说员以为两人只是普通中国游客,上前推荐中文导览服务,董锵锵和王蜀楠微笑着用德语表示谢意,对方含笑礼貌退下。
馆藏原件皆是文物,所有文物中名气最大的无疑是《共产党宣言》和《资本论》。
王蜀楠轻声读着,董锵锵随口诵出中文:“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大陆游荡。为了对这个幽灵进行神圣的围剿,欧洲的一切腐朽势力,教皇、沙皇、梅特涅、基佐、法国的激进派和德国的警察,全都联合起来……”
“可以啊,这都会背?没看出来。”王蜀楠真以为董锵锵要继续往下背,忍不住夸道。
“现在只能背出来一段了,时会用到,专门背了前面五段,时过境迁,很快都还给了遗忘。
故居的二三层主要是图片、文字和画像,还展示了世界各国追随马克思足迹的名人志士,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马克思的妻子燕妮·马克思,以及马克思的亲密战友恩格斯。
留言簿里写满了中国人的肺腑之言。
两人兜兜转转了近一小时才离开,董锵锵买了个印有马克思故居的马克杯作为礼物送给了王蜀楠。
王蜀楠望着去年圣诞本来就能看到的院子问道:“冬天的景致是不是跟现在完全不同?”
“这边的气候四季明显,跟北方大不同。”董锵锵解释道。
连着几天的降雨让半山上的空气格外清新,与海边不同,这里没有刮骨的海风,空气里也就自然没有被海风邀请来的、挥之不去的咸味,只有春尽夏初被雨水浸润多时的泥土腐殖质和幽香野花的混合香气萦绕在两人身边。相对整个后院,池塘的面积并不大,却让整个院落保持了某种灵气。鸡在草地上懒洋洋且笨拙地迈着方步,衬托出鹅和鸭在池塘上的飘逸身姿,仿佛都是一幅活画的一部分。它们的头贴在水面上方几厘米处,似乎在观察头顶厚重云团在水面上的倒影,又像是透过倒影凝视浑圆荷叶下精灵般的金鱼。
头顶日光时强时弱,篱笆墙外林霏弥漫。极目远眺,山脊上看似触手可及的长条状云层正快速移动,恐龙背一样的山脊线若隐若现。
“这都是你自己弄的还是本来就有?”王蜀楠感受着满目绿色带来的勃勃生机,指着院中怒放却叫不上来名字的花花草草问道。
“只有这个池塘是禽舍被野猪袭击后才挖的,所以你看到的这些荷花荷叶都还没长开。”董锵锵蹲在池塘边,用手指轻轻触碰离自己最近的一朵小荷叶,一条小草金凑趣地从旁边荷叶下跳了出来,警觉又好奇地朝他碰过的荷叶游了过来。
“老家也有院子,也养了荷花金鱼。”王蜀楠触景生情,情不自禁地陷入对往事的回忆,“可惜池塘边是棵苹果树,如果是棵榕树就完美了。”
“有榕树也有知了,”董锵锵煞有介事地问道,“是你的童年还是罗先生的?”
两人在院里驻足了好一会,日头彻底钻出了云层,虽然阳光的温度被厚厚的云层拦了一道,落在脸上还是能感到几分热,在董锵锵的建议下,两人沿着院外蜿蜒的山路朝山脊走去。
来特里尔前,王蜀楠总感觉自己身体虚弱,肺部因湿冷的海边空气而伤痕累累,却苦于根本无药可抓,德国虽有草药,却和国内草药大相径庭。但在山麓上漫步时,她的精神完全沉浸在乡村风景如画的广阔空间,享受着大自然对她的疗愈。虽然身体疲惫,人却能感到血液的力量正在体内涌动,精神力方面的恢复速度似乎远超身体。
看着不远的山脊两人边走边聊竟用了一小时之久,董锵锵第一次体会到望山跑死马的道理,等虚无缥缈的云絮从两人头顶渐渐沉到两人身后,两人才发现山脊处的风料峭的不输海边,两人的冲锋衣都鼓胀的如同被热气灌满的热气球。
王蜀楠静听着大地上肆意涌动的风声,望着极远处沉默的摩泽尔河,盘算着已经多久没像今天一样痛快的和朋友们欢聚一堂、畅所欲言,多久没就着美酒享受一顿精致浪漫的大餐,又有多久没有这般轻松惬意的户外行走,而她拥有的,是书单上看不完的书目,是独坐在图书馆学习直到闭馆的每一夜,是在海风怒号、浊浪排空的冬夜,在困的睁不开眼和因开不起暖气而被冻的瑟瑟发抖睡不着之间徘徊,只能靠吃巧克力支撑的心酸,是忍受不及格带来的大把掉发和失眠的痛楚,是找不到工只能觍颜开口借钱的窘迫和尴尬,是自己远离无忧无虑日子的每一分每一秒,也是顶着压力和梦魇强撑着重新开始的自强。
而她最后终于还是通过了所有补考,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