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永犹豫了几个呼吸,还是主动下了马,规规矩矩的走到车撵前。
“微臣方永,拜见……”
话音未落,马车里突然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呵斥。
“你就是金陵的方家次子?”
苍老的声音让方永快要跪下去的膝盖悬在了半空。
车帘里坐着的,并不是他心中猜测的萧衍。
除了当今天子,普天之下还有胆子乘坐六马车驾的,就只有那个人了。
方永心中揣测之际,阿奴已经下马走到他身旁,朝着车撵欠身一礼。
“阿奴见过祭酒爷爷。”
天子祭酒,代天行事,负责宫中所有重要祭祀典礼,也是儒家最具权威的代表。
这是唯一一个独立于朝堂之外,却又随时可以插手朝堂之事、称之为万人之上的存在。
方永学着阿奴的摸样,恭恭敬敬的对着车撵施了一记大礼。
“学生方永,拜见祭酒大人。”
车撵里传来的一声轻咦,“哦?老夫什么时候成了你老师了?”
“祭酒乃儒家夫子,是全天下儒生的老师,自然也是方永的老师。”
“好一副油腔滑调!”
“既然你称老夫一声老师,那老夫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是忠?”
方永毫不犹豫的答道,“忠诚无私、尽心竭力,乃是忠之本意。”
“老夫问你的不是忠之一字的本意,而是在问你,什么
才是身为臣子的忠。”
“保家卫国,庇佑国泰民安,使百姓安居乐业,乃是身为臣子的忠。”方永又道。
砰!
话音未落,车撵内传来一声巨响,本该位于椅子上的负手,被震成碎片从车撵里飞了出来。
木屑砸在了方永的脸上。
方永不为所动,依旧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
乘坐帝王车撵而来,便说明在朝廷党争之中,天子祭酒是站在天子这边的。
堵再聚贤阁门前,一是代表皇帝前来拉拢,二则是阻止他进入聚贤阁。
萧昭文、萧玉芝、公孙恺这些曾经和二十年前那场大乱息息相关的人物齐聚聚贤阁,并对外宣扬会在这里和他会晤,自然有着这些人的目的。
而他,也有不得不见某些人的理由。
天子祭酒身后站着的是朝廷和整个儒家,同样的,天子祭酒代表着天子的意志,但凡说错一句,就有可能决定党争站队的最后结果。
故此,位极人臣之前既不能得罪,也绝不可拉近距离。
短暂的寂静后,车撵里再次转出了天子祭酒了声音。
“老夫再问你,自古以来,忠孝难两全,在忠和孝之之间,如果让你选择,你会……”
不等天子祭酒说完,方永便抢先答道,“回老师的话,在忠和孝之间,学生首选为忠。”
“为何?”
“因为学生的父母亲人已经
死绝了,唯独还剩两个不怎么来往的小叔和曾经刺杀过我的姑姑。”
“哦?”
车撵里传来一道惊疑,“可老夫怎么听说,你还有几位各自成家叔叔,还曾刺伤过回乡探亲的堂弟?”
方永双眸一凝。
儒家最重忠孝礼义。
他早就料到这次入京会遭到儒家大儒的质问,故此来前他动用了自己一切能动用的力量,封锁了当初在金陵食为天刺伤堂弟方振宇的消息,没想到还是被查出来了。
正当方永考虑解答之法的时候,耳边传来了阿奴的声音。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当年是方家族人分割家产,弃我家公子而去,待我家公子飞黄腾达之际,又回来惹是生非。”
“试问祭酒爷爷,如果儒家大儒之中出了叛徒,如果皇室成员之中除了弑君窃国之辈,那么祭酒爷爷、那么皇帝陛下,还会把他们当成挚爱亲朋吗?”
“若是父母兄长尽到教养晚辈的义务,晚辈自然需要尽孝,可要是兄弟相残,同族相杀……”
“够了!”
车撵里传来一阵强烈的呵斥。
阿奴不卑不亢的施了一礼,嘴角微微翘起,“阿奴失言,还请祭酒爷爷责罚。”
这是她在皇宫待了这么久,一直想吐出来的心里话。
皇兄从始至终都把她当成治
理天下的棋子和控制方家的工具,皇奶奶也希望通过自己,把文曲侯一脉彻底和世家贵族绑定在一起。
自入宫以来,除了宗正爷爷,从来没有一个人真心善待过她。
“阿奴公主的回答,就是学生的回答。”
方永主动的拉住了阿奴的手,继续道,“难得有机会和老师见上一面,学生近来也有一个疑问,一直想向老师请教。”
“学生一直不懂先圣所言的有教无类是什么意思,还请老师解惑。”
“学术不分高低贵贱,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车撵内传来不悦的回答。
方永对着车撵又是一礼。
“那么学生是否可以理解为,不管是什么学术技艺,不管是何种地位的人群,都需要一视同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