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元光六年,车骑将军卫青自长安出发,领兵上谷,迎战匈奴。 此战是已登基十二年的天子刘彻一力主张,要一改大汉对匈奴的避战和亲政策,与凶残的草原骑兵开战,大汉分兵四路,分别由外戚卫青,名将李广,轻车将军公孙贺,骑将军公孙敖带领,四路兵力各一万骑兵,从不同方向路线向匈奴出兵。 新将带兵,难免磕磕绊绊,就算和天子谈论过无数次对匈奴的兵法战略,真正实践还是比嘴上说得艰难许多,卫青是个吃得下苦头的人,也很能放得下身段虚心向老将学习,但就算如此,军中对他的议论还是不断。 汉家天子多爱幸男子,自高祖起几乎就是公开的,卫青是宠妃卫夫人的弟弟,少时姐弟同在平阳公主府上为奴,后卫子夫被天子看中带回宫中,卫青得以有了出身,入建章当差,此后卫子夫宠冠六宫,卫家一步登天。 长安歌云,生男勿喜,生女勿悲,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有酸妒者,谣传姐弟同侍天子,因卫青是个私生子,出身下卑,又以姊幸,虽荣宠至极,长安贵戚对他还是多有诽谤。 这样的光景,对小人来说算是得志,对卫青来说,离了长安反倒松快些,他藏着心事,做事反倒更谨慎细微,带着一万骑兵,数万辅兵,是极考验一个人心性的,尤其这还是他第一次带兵。 一日之中大部分时间是在赶路中度过,行军至暮色四合,卫青令大军就地扎营,埋锅造饭,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腿已经发软,骑了一整日的马,下地时如在云端,这时一只臂膀伸过来扶了他一把,又很快放开。 扶卫青的是个年岁不大的亲兵,连续多日的行军,他脸皮被晒得发红,但面相还是极生嫩,嘴唇紧紧抿着,眼睛乌黑透亮,有一股沉默的坚毅,总叫卫青想起他远在长安的外甥去病,他笑了笑,道:“木兰,你去歇一歇吧。” 木兰摇摇头,声音很轻地道:“将军,我不累。” 卫青心说,我都累成这样了,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累? 木兰是真的很小,而且脸生得小,眉毛淡淡细细,眼瞳圆钝,看起来便很稚嫩,卫青一手带大外甥,所以知道按骨骼体态来算,这孩子并没有二十岁,也许十五六岁都不到。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军中这样的少年郎也有些,多是家里不愿意让壮年的男丁上战场,征兵也讲人情,总归一家一户出了个人罢了,除此之外还有些过了年纪的老兵,他军中情况还好些,二三十岁的青壮兵力那是不归他这种新将带的,大多在骁骑将军李广麾下。 骁骑骁骑,善战的精骑兵,大汉将军的名称就代表着很多事情了。 卫青心思细腻,知道小少年木兰是在逞强,本就是替了家中壮劳力参军,若是拈轻怕重,吃不得苦,难免叫人看低,嘴上没说什么,却打发木兰去替他等餐食去了。 其余亲兵都是天子从期门军中为他挑选的青壮,见走了个木兰,都松快起来,还有和卫青关系好的,抱怨道:“那小子少言寡语,从没个笑模样,将军为何要把他带在身边啊?” 关键是,大家都是期门军出身,拱卫宫廷的,大多自小习武,又识兵法懂战略,历练一下都是军中将领,平日里相处得也好,突然混了一个乡下士卒进来,实在是处不惯。 这寡言的小子甚至连捧他们几句都不会,亲兵们谈起长安,谈起女人,他就在一旁默默骑马,默默擦箭,甚至连避开都不会,就死心眼插在亲兵队列里,木头似的一个少年,今日难得殷勤扶了将军一把,他们都稀奇。 卫青却觉得这大概不是殷勤,而是木兰正好站在那里,看他站不稳扶了一下罢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人有百样,何必强求他合群。” 亲兵们都不大高兴,但卫青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抱怨,纷纷下马歇息,安营扎寨不归他们做,生火造饭也是别人的活,亲兵平日里是最清闲的,但上了战场,他们就是护着主将的铜墙铁壁。 那个叫木兰的小子,虽也披了甲,但他那个头,能给将军挡几下?哪怕他踮脚护着,擦着他头皮都能给将军喉咙来一箭,倒是他要躲的话,将军能给他连人带马挡个严实。 总不至于,上了战场叫将军护他吧? 木兰骑了一天的马,脚步也很轻飘,等餐饭的时候就坐在了地上,卫青和普通士卒不同,有专人为他做饭,虽然没有什么珍馐美味,但一日一餐肉是有的,今日是炖肉,锅里翻腾着蹄髈,木兰闻着肉香,也没有馋的意思,人久不吃肉的情况下,对荤香甚至会产生反胃之感。 所以周遭的士卒也没几个瞟一眼,大多都是忙自己的,木兰习惯了手上有点事做,以前是织布,现在摸摸身上,掏出一把匕首擦了起来。 从军十个月有余,今日是木兰的十三岁生辰,她生于建元前一年,景帝执政的最后一个年头,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