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很多人睡得安稳,很多人难以入眠。
睡得安稳的人有理由,难以入眠的人自然也有理由比如还靠在榻上,怔怔盯着孤灯的裴世钜。
突然外间纷乱的嘈杂声打断了裴世钜的思绪,这位老人面无表情的召来下人有胆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宰辅之家闹事的,除了那位让自己垂暮之年还要奋起的女婿,还能有谁呢
急促的脚步声近了,李德武咧着嘴出现在裴世钜面前,脸上的神色复杂难言,开口就是一记直刺,“今日重臣出迎,宫中设宴,如此盛事,黄昏前遍传全城,岳父为何缺席呢”
如果是在后世,李善肯定会诚恳的劝这位去挂个号自己有个关系不错的学长在精神医学科呢。
看裴世钜漠然无语,李德武嘿嘿笑道“听闻陛下赞誉岳父举荐有功,或许明日便有赏赐。”
啧啧,心理已经完全扭曲了。
李德武早就破罐子破摔,这辈子也不指望什么了,在遭受了裴世钜、裴淑英长期的心理折磨之后,他最希望看到的是被自己抛弃的那个儿子,能够一次又一次的挫败裴世钜。
长久的沉默后,裴世钜长谈一声,“老夫的确善于识人,早在山东战事之后,老夫即断言,此子当为千里驹也。”
“论武,李怀仁有军略之才,善筹谋设计,目光长远,不动声色便能将苑君璋逼入绝境,此番大破突厥,亲身上阵,持槊冲阵,身先士卒”
“杨恭仁、陈叔达在御前恭喜陛下,在李药师后再得名将,此言不虚。”
抬头盯着李德武,看着这厮脸色渐渐阴沉,裴世钜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三破突厥,第一次是死战巧合,第三次即使无张武安率军奇袭,唐军亦能取胜,唯独第二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
“李怀仁看似剑走偏锋,实则谨慎为先,孤身一人冲阵,引全军向前,最终使得颉利可汗再无重聚兵力的机会。”
“确有名将之姿。”
裴世钜冷漠的说“论文,李怀仁诗文盖压长安一城,首首均可传世,更胜前隋薛道衡。”
“不同于薛道衡,李怀仁善于谋身,夺军大胜,却能有所取舍,更得圣人信重。”
李德武脸色越来越难看,袖子都随着颤抖的手在抖动,这老贼的话简直是一刀一刀的往自己心里捅啊
“论治政,李怀仁掌代州半载,上至军中将校,下至庶民百姓,无不感恩戴德。”裴世钜微微叹息,“听闻其病重卧床,霞市外多有民众为其祈福。”
“论名望”
裴世钜眉头微动,“山东力挽狂澜,长安诗文盖世,马邑雪夜招抚,关外三破突厥,如今天下,还有谁能盖得过他李怀仁的名望”
“当日老夫言此子或能成第二个冠军侯,如今看来,逐胡蛮,垒京观,颇有其状,但抚慰人心,诗才盖世,更兼进退有度,远迈霍去病。”
“纵然千百年后,史书必有其名,史官必赞其才。”
“而你李德武,若是留名青史,只怕也是恶名。”
李德武面色铁青,抬手戟指,想骂几句却又说不出口,人家如此赞誉李善,那等于是在左一巴掌右一巴掌的扇自己的脸啊。
如此文武兼姿的子嗣,不夸张的说,是任何一个世家门阀都最为期盼的,实实在在的千里驹。
这样的千里驹,却被自己毫不留情的抛弃
如果有朝一日,事情大白于天下,李德武这个名字必然被刻在耻辱柱上,成为有眼无珠的典范。
看着女婿狼狈而愤怒离去的背影,裴世钜长谈一声,再次陷入思索中。
时至今日,裴世钜早就后悔了,早知如此,就应该将李德武扫地出门自己一时心软,或者说当时还没有将李善放在眼中,即使对方得圣人信重。
并不讳言,裴世钜的确认同去岁圣人李渊的那句话,如此人物,当为世间第一流。
李渊这句话隐隐指向了当年魏晋时期,以门阀取士的年代,所以当时朝野上下还有些异议,毕竟李善不是陇西李氏子弟。
李穆的祖父李斌由草原而来,在北魏时期以都督身份镇守高平,之后这一支一直定居高平,正是李穆爵封申国公之后,才有这一支是前汉李陵后人的说法。
因为陇西李氏是尊前汉李广为先祖的,而李陵是李广长子李当户的遗腹子,正儿八经的嫡长孙裴世钜在心里估摸着,当时有这种说法,很可能是李穆及其子嗣准备与陇西李氏连宗的征兆。
换句话说,如果李浑在前隋没有被几近族诛,以申国公李穆的名望,以及一系列的操作,李德武、李善这两代应该是被视为陇西李氏的,以李善的才能,说不定还能另开一房。
因为南北相望数百年之久,草原诸部入主中原导致血脉混杂,所以类似的连宗的事情在隋唐两朝屡有发生。
如今秦王府文学馆的学士杜正伦,出身洹水杜氏,前隋仁寿年间与两位兄长一同考中秀才牛逼的都没法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