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真弓却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 松本扬泰话音落下后,她静静地端详了他一会儿,良久依然平静地笑了笑。 “你知道吗,松本博士?”她手里的钢笔灵活地转了一圈,“警方有一套完整的审讯流程和训练方法,通常我们不被鼓励回答嫌犯的提问,因为回答问题很容易使我们就此陷入对方话语的陷阱。” “所以应该是我来向你提问才对。”她抬起眼,“我也咨询过其他生物化学专家,对方替我排除了这十年内的现有技术无法支撑你完成复仇的可能性,既然你并不是在等科技进步,你又是为何而等上十年才进行这个复仇计划呢?” “我知道仇恨是什么滋味,松本博士。”星野真弓平静笑着,“每一天,每一夜,你思念着已逝之人的笑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直到你意识到连那点记忆都已经几近化作虚无。你恨不得化身成一种彻底的、嗜血的野兽,抛弃一切陈旧守则和规矩,一路横冲直撞,把阻挡在面前的障碍通通撕碎。” “但你同时也清楚,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你再怎么挣扎、再怎么不甘,也无法换回死者的灵魂。死亡就是死亡,松本小百合被一颗流弹击中,她倒在那里,永远地离开了。这就是故事的结局。无论后面发生什么,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彩蛋而已。” 松本扬泰皱着眉看着她:“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表达的事很简单。”星野真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真的是因为女儿的死而恨森谷贞一吗?编造深情的话语很容易,伪装神态却是件难事,你把小百合的死描绘得那么动人,眼里却满是嘲讽和算计,你早就厌烦她了吧?青春期的女孩子,母亲早亡,又得不到父亲的关注,她为什么误入歧途、染上毒瘾?你的工作真有那么忙,连这么重要的变化都发现不了吗?” “我们俩都很清楚是谁杀死了松本小百合。”星野真弓平静地指出,“不是黑I帮,也不是警察,是你,一切的源头都是你。你是个失败的父亲,十年前看到她尸体的第一瞬间,你心里转悠的念头明明应该是自杀才对,你怎么有资格责怪森谷警视长?你以为他不认识松本小百合吗?你的女儿深夜流落街头,穿着衣不蔽体的短裙,是谁三番五次地把她带去交番,给她买热腾腾的便当和关东煮?” “森谷贞一可不在交番工作,他的办公室在警察厅,霞关是全东京治安最好的地方,跟松本小百合工作的夜场八竿子打不着。他是担心那女孩的安危才特地绕路过去。如果说有谁真的为她的死亡愧疚悔恨,那也只有森谷贞一,而不是你。” 松本扬泰皱着眉没有说话。 “当然,我说的这些在你心里大概掀不起任何波澜吧。”星野真弓耸肩,“你这样的人只会关注自己的利益,从不会在意别人的死活,松本小百合死了就死了,你还能从她的尸体上获得大笔赔偿金,何乐而不为呢?唏嘘的人群散去后,你还是能继续当你光鲜靓丽的生物化学博士。松本小百合存在与否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驳斥一个父亲的爱女之心可不是一件道德的事,星野小姐。”松本扬泰缓缓道。 星野真弓却毫不在意地摊手。 “那么很不幸你碰上了一位没有道德的警察。”她说,“老实说,比起打感情牌,我更喜欢直接梳理最简单的逻辑呢——松本博士,你大概没有意识到吧,你始终在利用的是一种典型的脱罪逻辑,用一件微不足道的罪行去掩盖另一桩真正严重的罪行。” “一开始,你打算用做伪证和挪用公款掩盖你杀死森谷贞一的事实,后来你又打算用为女复仇的动机去掩盖另一个真正的动机。你懂得怎么挑起陪审团的同情心,他们的确可能因此少判你几年,但很可惜,我对嫌犯的故事一般都没什么耐心,我听你诉说你的故事,只是因为这故事能帮助我击溃你。” 星野真弓笑了笑。 她灰蓝色的眼睛垂下,从那沓资料里挑出两张纸,摆在松本扬泰面前。 后者微怔。 “你还记得这东西吗?”星野真弓撑着头看着他,“平安果、毒苹果、‘安菲他林’,随便你们怎么称呼它,你准备好怎么解释你跟这东西的关系了吗?” “松本小百合因为毒/品和金钱的诱惑倒在血泊里,你准备怎么面对她的墓碑,告诉她她的父亲就是一个制造毒/品的刽子手,就是因为像她父亲那样的人,她才会被拖入永恒的黑夜?” 像几分钟前一样,星野真弓也俯下身,任由白炽灯光在脸上投下阴影。 “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吗,松本博士?” . 松田阵平靠在墙上,右手夹着烟,望着面前的监控屏幕。 几分钟后,他身后传来铁门被拉动的声音,星野真弓从审讯室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