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真弓静静地看了他的侧脸两秒。 伊万·安德列维奇·阿布拉莫维奇很少会这样情绪外泄。他一向是绅士得体、既不激进又不保守的中立派代名词,人们因为他的亲和力对他不自觉抱有好感,而他也总是能因为进退有度的态度更轻易地踏足向上攀登的阶梯。 不过,权力这样的东西,哪里会随随便便就落入人手中。 伊万·安德烈维奇走到今天这一步,若旁人还以为他真是什么都会温和以对的好好先生,那就太愚蠢了。 星野真弓似乎没有被他话里的情感宣泄传染情绪,也没有泄漏什么和他一样同仇敌忾的神情,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良久和伊万一样靠在身后的墙上。 “我们认识也有五年了,万尼亚。但是,你知道我杀的第一个人是谁吗?”她忽然说。 伊万微微一怔。 星野真弓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灰蓝色的眼睛垂下,兀自继续。 “是一个死刑犯,死的时候还戴着头套,我没有被告知他姓甚名谁,我也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日本为什么还有活着的死刑犯能用来当我的训练素材。法务大臣们签署死刑令的时候有多战战兢兢,那个戴着头套的陌生人在我面前倒下的场景就有多可笑*。” 她语气很平淡,好像说的不是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训练我的人大概只是想让我提前适应杀人的感觉,但是扣下扳机的那个瞬间,我思考的唯一一件事是,是否有一天我也会是那个戴着头套、被拷在那里的人?” 伊万:“......” 他侧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星野真弓的眼睛,但是,那却是一个没有任何怜悯、同感、或者共情的注视,他只是用那双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杀死那个死刑犯的后续是我蜷在浴室角落吐了一晚上。”星野真弓平静道。 “我当时的恋人也不得不陪了我一晚上,他不是个很会安慰人的人,所以什么漂亮话也说不出来,就只是淋着热水陪我坐在那里而已。直到天都要亮了,他说什么也要推着我去看初升的太阳。我那时已经因为脱水几乎走不动路,他必须得半拖半抱着我,而我不想去阳台——我为什么要去阳台?不管怎么样,我脱水了,所以随便他。” 她顿了顿,似乎有点想吸烟,又因为这里是禁烟区,最终只是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喉咙。 “但是,必须得承认的一件事是,朝阳很美,万尼亚。朝阳很美。”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所以很快就离开了。不过后来我在露台上发现了一张手写便签纸,大概是巧合吧,那还是首俄文诗。你如果愿意可以去网上搜搜,大概是能搜出来的。” 星野真弓不知从哪摸出一张便签纸,低头刷刷写了一行字,递给伊万。她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又似乎依旧面色平静。 伊万依旧盯着她灰蓝色的眼睛看了几秒,半晌才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 “我后来还杀过一些人。”星野真弓似乎也不需要他回应,只是接着说,“当然,都是普世意义上的坏人,我不杀人,死的人就是我,所以并非不会犹豫,而是根本没有时间犹豫罢了。后来我也不需要再杀人了,更年轻的、更青涩的后辈会像当年的我一样被训练,而我的职责——至少,对我个人来说——是确保他们若一定要扣下扳机,那么每颗子弹击中的都确实是应得的罪人。” “训练我们的那些人亏欠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很多事,如今的我们也亏欠更年轻的后辈很多事。我总是想,在这份累加的亏欠里,至少不要加上‘错杀无辜’的份量。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这种打击太沉重、太陌生,足够摧毁一切。若一定得有这么一天,年轻人们要面对同样年轻的羔羊,我宁愿是我代替他们扣下扳机——这是我唯剩的杀人的理由。” 她转过头,看向伊万。 “伊万·安德列维奇,你的理由是什么?” “......” 有很长一段时间伊万没有说话。 良久,他低了低头,无事发生般轻轻笑道:“希尔达,你是学法的,对吗?” 星野真弓挑眉:“亏你还记得。” 伊万耸了耸肩,他抬起头看向酒店套房里还在忙碌着收拾现场的鉴识人员,似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几乎带点调笑的意味。 “你是亚洲名校的法学院高材生,而我在纽黑文*给自己挣到了一个古典文学和一个比较文学的学士学位,结果我们现在都在干这样的职业,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我有时候也会想,我们这样的文科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许还是有些道理的。在这个行业里生存的第一要务是领悟死亡的真谛,